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综]一刀浮梦》作者:如梦言语 文案 曾用名:目标,主神! 文案: 浮梦千般,一刀而已。 这世上总要有一种人,万死不悔,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只为心中目标。 PS:正剧,永不长眠第二部,没看过第一部不影响阅读 主武侠,玄幻,非NP,主角,影帝,万人迷。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庄周 ┃ 配角: ┃ 其它:影帝,万人迷。综穿金风细雨 第1章 一 春夏秋冬轮流变换,眨眼间,又入了夏日。 一股股的暖风吹得京都的人换了薄薄的衫子,市井街巷间,行人如织,窝在纸伞下的摊贩懒懒的招呼着吃食茶水,倒是叫这盛京城多了点子江南烟雨朦胧柔软缠绵的意境来。 如果不抬头的话。 抬头必见山,见楼,见塔。 天泉山,金风细雨楼,象鼻塔。 天泉山上那一角黛青色的高楼,那一座迎着苍穹,俯瞰碧波的白塔,即使只是遥遥看去,也是带着逼人的锋利凌锐,刀光剑影一样生生的撕碎了一片缠绵悱恻大好光景,甚是一副苍茫大地我主沉浮的威严气度! 所以很少有人去看,市井平民不必去看,江湖宵小不敢去看,朝堂败类不愿去看! 需看的,敢看的,愿看的,非是那江湖豪侠,为象鼻塔里的那人遥遥的敬上一杯水酒,便是那恨意深切的敌手,时刻盼着那塔倒楼倾,水干山塌。 无论敬它恨它,却又都钦佩它。 钦佩的是金风细雨楼,更是那个金风细雨楼里的人。 昔日迷天七圣独步京师,势力之大,威势之重,何人敢不惧,何人能不畏!便是后来六分半堂的雷损用计让七圣之首关七与前任六分半堂的堂主雷阵雨相拼,雷阵雨废,关七成了白痴,风头也是仅仅落到与六分半堂相当的境地而已。 却终究还是被金风细雨楼吞噬了个干净! 再说六分半堂,雷损是何等的人物? 谋权篡位,杀主纳其女,阴险毒辣老谋深算世间少有人物能与其比肩,可谓是不世出的枭雄,可惜自从苏梦枕执掌金风细雨楼,处处稍逊一筹,被一个新生势力给生生比了下去! 最后更是雷损身死,六分半堂不得不四分五裂仰人鼻息,金风细雨楼瞬间成了京都江湖中实力最盛的势力! 还有初春的那一场金兵压境,金马玉堂之上主和之声甚嚣尘上,诸葛正我诸葛神侯前往金风细雨楼后,苏梦枕托着断腿的身子同白愁飞带援兵亲往边陲之地,杀金兵主帅,灭兵将,赢得一大捷,生生瓦解了金兵妄图分兵两路图谋中原的意图,解了燃眉之急。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人不得不钦佩。 如此让人钦佩的苏梦枕却不仅断腿,他还病,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病,他至少有三四种病,到目前为止,可以算绝症,还有五六种病,目前连名称也未曾有。 有病,就得治。 到现在为止,只有皇宫里的御医树大夫才能医他的病。 自从苏梦枕立了大功,当今官家特许苏梦枕无论何时都可以请树大夫入金风细雨楼医病。 今日,恰恰就是这样的一个时候。 从皇宫入金风细雨楼的路上必过小戒亭,桥上绿荫绵绵,桥下流水潺潺,倒是实在的好风光。 金风细雨楼的车马就在这样一个天淡云清的午后,准备过小戒亭,自皇宫赶回金风细雨楼。 四匹开道骏马毛色油亮,役车者,随车者皆是身穿短打衫子,身形健壮眸光湛湛的青年 ,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声好汉子。 可惜,这只车队无论是健马还是好汉子都透着一股子急切。 他们没有办法不急切。 自从奔袭边陲以来,苏梦枕的病越发的重。 苏梦枕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昏迷的时候越来越多,金风细雨楼里除了管事杨无邪与苏梦枕的结义兄弟白愁飞,王小石,很少有人再能够见到他。 他们只能偶尔听到他的咳嗽声。 撕心裂肺,戳人筋骨的咳嗽声、 金风细雨楼没有一个人不怕苏梦枕出事,没有一个人不怕苏梦枕的生命走到尽头。 所以他们怎么能不急? 怎么敢不急! 驷驾马车将行至桥边。 赶车的汉子小心翼翼的巡视了一圈。 风轻水静,除了一老翁正怡然垂钓,再无他人。 车马这才放心上桥。 桥是木桥。 车马行至桥中。 变故忽生。 清清荡荡的河竟冒起一个人来,手上一把丈八长矛,自桥下刺穿桥板,刺入车底,又自车顶穿了出来! 驾车的汉子失声惊呼:“树大夫……” 马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是树大夫。 这一刺,可能丢的就是苏公子的命,是金风细雨楼的未来! 惊呼却并不愤怒。 因为愤怒也需要时间。 他们根本还来不及愤怒! 河那头竟然出现了一人,铁塔身子凶横面容,手提一把龙行大刀,踏水杀来。 但这并不算完! 这怎么能算完呢? 同一时间河岸那边又出现一人,凌波过水宛如平地,一把细长银鞭挥舞的恍若银蛇出洞,雷破九霄,飞速向他们杀来。 随车的汉子们立刻左右分立两人,齐刷刷的拔出雪亮长刀,立马迎战! 但,敌人的攻势竟然还没有尽! 一人从桥畔的土地祠中忽起! 手执两把巨斧,咔嚓咔嚓一阵暴雷般的骨节交合声响,这人迎风而长,长至一个巨人! 一个铜浇铁铸般的巨汉! 巨汗个子大,步子却快,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他已经接近了马车。 杀人就要杀到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当他离马车只有五步之遥的时候,那河边垂钓的老翁已经扔了钓鱼竿跃上岸,稳稳当当的站在了桥首。 河里面的刺客也立在了桥墩上。 以河里埋伏的刺客为中心,前有老翁后有巨汉,左为持刀者,右是银鞭人,竟是地地道道的一个梅花阵! 梅花冷,梅花傲。 世人爱梅花的冷傲。 雷损也爱梅花。 他爱梅花杀人。 为了杀掉他的头号大敌苏梦枕,他生前曾制定了一个计划。 计划叫‘梅毒。’ 梅毒不是病,而是梅花的毒。 只要有一日苏梦枕求医。 只要有一日苏梦枕经过这小戒亭。 雷公、雷劈、雷重、雷鸣、雷山,这五位雷损的得力干将就会发动,置他于死地! 这本是为苏梦枕精心准备的一个杀阵,为什么他的五位手下却提前用来对付树大夫呢? 是因为雷损一死,他们就不忠心了吗? 还是因为他们怕了?怕苏梦枕,怕死? 都不是。 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女人。 美丽的女人。 世界上很多事情只要有了美丽的女人就有了最正当的缘由。 况且这个女人不仅美丽,而且神秘。 不仅神秘,而且聪明。 一个又美丽又神秘又聪明的女人足以让这五个男人将她当做神明来膜拜。 女神的话,男人总是爱听的,就像是她说杀了树大夫比杀苏梦枕简单,更是等于间接杀了苏梦枕的时候,五个人都选择了听话。 于是,就有了这一场提前的杀招。 如果人间都是这样的男人,估计连帝王都没有男人什么事情了。 可惜世界上并不只是这样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也往往没有什么出息。 所以这个计划必定失败。 不等那铜铸铁浇一般的巨汉奔到马车后,桥首的老者已经箭矢一样飞掠至车前,左手掀开车帘,右手成刀,劈向车内! 人老却心不老。 这功却还是要抢的。 马车后的巨汉怒吼了半声。 为什么是半声呢? 自然是因为他喊不出来了。 后面的半声刚刚从喉咙口冒了个头,就被惊了回去! 那桥首的老者正慢慢的往下倒。 额上一小片红印。 鲜艳欲滴的就像是一小片红樱的花瓣。 在他倒下去的时候,这片花瓣瞬间爆裂开来,血光泼墨一样骤起! 当他完全的倒下以后,场中人才看见了一根手指。 洁白如玉,该是放在琴上,搁在书上的一根手指。 很少有人能够相信这样一根手指能够杀人。 但就是这样一根手指刚刚从车帘中伸了出来,现在又缓缓地收了回去。 也是这样一根手指一指点爆了那老者的大好头颅! 哄闹的场子间静了下来。 剩下的四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开始拼命。 拼命的逃。 再不拼命,就再也无命可拼。 他们的膜拜的女神说过,如果车子里出现一根手指,一个人,就赶紧逃,拼命的逃。 他们相信。 但是,已经晚了。 本以为空无一人的河上岸边,竟然又凭空一样出现了四个人。 “吉祥如意”。 “一幽梦”利小吉。 “小蚊子”祥哥儿。 “诡丽八尺门”里的高手朱如是。 “无尾飞□□”欧阳意意。 这四人正是金风细雨楼鼎鼎有名的新进的高手。 “小蚊子”祥哥儿最是活泼,露出一口小牙,笑道:“招子果然不亮。” 这四人甫一出现,雷门四人立刻就明白了这必定是一个圈套,再听祥哥的一句话,更是恨不得吐出一口血来! 逃不了,也得逃! 那巨人汉子雷重怒吼一声挥舞着巨斧砍向四人,执龙行大刀的雷劈、挥银鞭的雷鸣,持矛的雷山紧随其后攻向四人! 利小吉不动,祥哥儿不动,这四大高手竟然都没有一个人动。 难道他们都活够了,想死了? 当然不是。 就算是这个世界上有人求死,也不会是他们。 他们年轻,能干,正是豪气干天的好时候,怎么会去求死呢? 他们不动,是因为有人动了。 这个人动的是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丧心病狂的又开了一个坑,求包养,求收藏,求评论,交出你的爱来~~~~ PS:写多了西幻,再写武侠有点不对劲啊,求意见~~~~~ PPS:这一章稍微介绍一下背景,没看过的也不要紧哦~~ 第2章 二(修) 两根尾指一左一右的伸出。 修长文气的紧。 那马车中的人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雷重的巨斧飞了出去,雷劈的龙行大刀落了下来。 他们的喉间都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血洞,倒下去后,血水泛着泡咕噜咕噜的冒出来,煞是美丽。 却还不够美。 还有雷鸣,雷山。 雷鸣想要转身,雷山想要挥矛。 但是都已经来不及! 来人又伸出了两根手指。 大拇指。 弧度优美像是在夸奖人一样的拇指。 ‘砰!’ ‘砰!’ 骨骼破碎的声音总是那么美妙,两具躯体打横飞出,撞到清澈的河水中,再也没有起来。 鲜血染红了部分河水。 这才够美! 那马车中的人站在雷重与雷劈的尸体上,缓缓地收回手指。 眉似柳刀,白如美玉,眉梢眼角自带一种天生的傲气尊荣,便是站在万人丛中深沉黑夜里,也是鹤立鸡群的挺拔明珠放光般的灼灼。 正是苏梦枕的结义兄弟,白愁飞。 “想杀苏楼主?”白愁飞冷哼一声,端详着自己手指:“得先杀了我。” 这时一顶青色小轿才晃晃荡荡的从皇宫方向行来。 待它行至小戒亭,欧阳意意快步走到轿子前,轻声问道:“树大夫,可还安好?” 轿子里静默无声。 欧阳意意也不恼,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轿子里才传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还好。” 说话声很慢,似乎天底下没有事情能够让他急上一急。 “将这些人厚葬,”白愁飞闻言道:“带着树大夫,回金风细雨楼!” 众人齐齐应和了一声,浑厚的嗓音拧成一股,到出生几分热血豪情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行至天泉山下,踏上金风细雨楼,直奔象鼻塔。 象牙塔下,青色小轿落了地。 一个人慢慢的从轿子里踏了出来。 树大夫。 树大夫越发的老了。 白发白眉,一张脸沟壑重重,烈日暴晒过的橘子皮也比他的面皮看上去细腻有光泽。 树大夫还是那么慢。 慢慢吞吞的走下轿子,慢慢吞吞的走进象鼻塔。 祥哥儿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地上的老蚂蚁都要比树大夫快上半分。 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树大夫慢慢悠悠的走进象鼻塔。 树大夫走了进去,白愁飞才跟进去。 象鼻塔很高。 象鼻塔的阶梯很长。 但是再高再长也终于会走完。 就像是这是世上大多数的路一样。 他们到达了第七层塔。 塔里唯一的一扇门就在他们的面前。 门没有关。 一人正等在门口。 身形颀长,相貌英挺,额上生有一痣,斯文儒雅,正是金风细雨楼的管家杨无邪。 树大夫慢慢吞吞的走了进去。 白愁飞却没有动。 杨无邪看了他一眼,又再度垂下了眼帘。 白愁飞站在那里,深深吸上一口气。 眉峰如柳刀,刀锋渗人,他一张漂亮容颜像是淬了杀气似的带着冰雪满面的凉意,倒不像是见人。 倒像是要去杀人。 他也确实恨不得杀了苏梦枕。 当日奔袭边陲之后,苏梦枕的那一声回应本让他以为冰雪的刀尖化了水,火烧的长钉退了温,却不曾想刀尖没了冰雪,长钉没了热火,依旧是生剐肌骨,穿胸刺心,不带一丝情意。 到头来,他的情终究还是天外的星辰,远山上的冰雪,非得将那天幕斩开,山峰割断,才能将那星辰握入手中,将那冰雪留在身边。 白愁飞将气息吐出,走进去。 一张床,两个铜柜,一桌一椅,一只断成两截的玉棺,依旧是一副简单到极点的装扮。 苏梦枕的房间同他的人一样,从来不会存在多余的东西。 白愁飞一眼就看见苏梦枕。 他懒懒的靠在床上,并没有看他。 苏梦枕本来有一张好相貌。 一对浓淡纤宜的眉毛,一双微微上挑的眼,一抹不薄不厚的唇,带着点病气的苍白俊秀。 但是,现在却全然不是。 一张曾经线条利落俊俊秀秀的面容如今早就瘦的只剩下一层锋利逼仄的轮廓,火堆里燃尽了的木头灰烬一样带着生命力耗没了的死亡气息。 任谁看上去,都是一副命不久矣油尽灯枯的摸样。 白愁飞却不觉得。 无论何时,他都只看苏梦枕的眼。 红颜会变成白发,将军终成枯骨,这世上,再漂亮的面皮也不过面皮,只有人眼中的神光才是火中粟粒花中蜜汁,最是珍贵不过。 于是,他唤道:“大哥。” 苏梦枕抬头看了他一眼。 九幽之下填不平的幽壑,风里的废墟,幽壑废墟中偏又燃着咄咄寒火,崇山峻岭,参天枯木都好像要淹没在那眼底的幽壑深潭里,燃烧在那最深处暗暗灼灼的寒火里。 一眼间就是短刀出鞘□□离手,锋刃刮骨一样的切骨疼痛,冰冻千尺一样的寒郁霸道。 苏梦枕的气势之盛,竟是以高高在上的天幕苍穹为背景,浩浩荡荡的江海为底色,也是梅花映雪一样的鲜明平地生戈一样的铿锵。 直叫人半分不敬不敢有,丁点质疑也全无。 沉疴在身却不减强势凌厉,朝不保夕仍无人敢挫其锋。 这就是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也是一人压了多半个江湖的苏楼主。 更是,让白愁飞爱上的苏公子。 白愁飞神色莫测的看着苏梦枕,心头却是腾的烧起来一把火焰,烈火燎原一样的灼热奔腾,他甚至都能听到心脏被灼烧的声音。 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躺在床上的男人无论是身形如刀刀光见血还是病骨沉疴骨瘦形销,都能轻而易举的捅到他心里。 惊雷闪电一样。 无法阻挡。 苏梦枕看了一眼白愁飞,又懒懒的收回了目光。 “都死了?” 白愁飞冷冷道:“一个不剩。” 苏梦枕神色动也不动:“派人厚葬了吧。” “把那个女人找出来,带到我的面前。” “去吧。” 苏梦枕一连说了三句话,每一句话都不长。 白愁飞目光森寒,却也早已知晓苏梦枕是何种态度,他道:“好。” “三天之内,你就会见到她。” 一句话对应苏梦枕一个问题。 说罢,白愁飞转身就走。 对应他第三句话。 苏梦枕是孤郁海寒烈的人物,白愁飞何尝不是傲骨天生,寸寸敢挽强弓? 谁能想到名满天下传为佳话的苏白两兄弟,真正的相处模式却是如此? 针尖对上麦芒,火焰撞上寒冰, 实打实的丁点不相让。 正在诊脉的树大夫眼皮缓缓的抖了抖。 他慢慢吞吞的将手指从苏梦枕的手腕上拿下来。 “你想听真话假话?” “都听。” 苏梦枕淡淡道。 “真话就是,”树大夫一张苍老面皮上缓缓的露出一丝惋惜:“你肯定活不成了。” 苏梦枕丝毫不为之所动,仿佛说这话的不是树大夫而是草堂里的庸医街边的瞎神算,丝毫算不得数。 “假话呢?” 他问道。 “假话就是,你肯定能够长命百岁,平安到老。” 树大夫不急不躁的又等了一会,才开口道。 真是再假不过的假话。 苏梦枕却笑了。 他一笑,就如同冰雪化了水,刀剑收了鞘,水虽然还是凉的,刀剑虽然还是有刃,却生生带着春风吹过大地一样的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真话不一定是真话。” “假话不一定是假话。” 笑过之后,苏梦枕闭上眼,懒懒说道。 树大夫慢慢的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瓷瓶,轻轻的放在桌上。 “新的药方。” 苏梦枕并没有说话,他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树大夫也不在意,慢慢的离开这间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不对,给我点意见嘛,亲爱的们,要收藏评论包养宠爱我啊~么么哒! 第3章 三 如今京都的江湖上黑白两道好事之人都为一件事暗地里闹了个沸沸扬扬,直如沸汤扬了锅盖,飞草离了屋顶,洋洋洒洒,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 此事,正为‘梅毒’杀苏。 有人说,雷损实乃狡诈枭雄中头一个心狠屠夫中第一名,活着不忘留下死后的路子,死了更是不放过苏梦枕。 还有人说,雷损真是蠢笨到家,区区一个梅花阵,要是奈何的了苏梦枕苏大楼主那真是母猪上树化为妖魔,黄豆点了卤水杀人,丁点也不可能。 …… 无论何种奇怪言论诡异猜测,这帮子人却又都老老实实的承认一件事。 ‘欲杀苏先杀白。’ 如今的金风细雨楼,苏梦枕不知生死不见身影,王小石心思单纯性情活泼,杨无邪主内不对外,看似只有一个白愁飞心思诡秘莫测,武功神秘高强。 少了白愁飞,苏梦枕必定难逃一死。 但事实真是如此? 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像是看上去那样,就像是男女之间的感情,说爱你的人不一定爱你,说恨你的人也不一定恨你。 雷纯站在满湖的白莲边,伸手拢下被温柔的夏风吹起的一缕发丝。 她越发的美。 美得像是一场梦,天边的的云影,湖边的波光,都在她的眼眸里,一动就是一风姿,千动就是千风姿。 美得让人叹息。 狄飞惊叹了一口气。 她在湖边看莲花。 狄飞惊在楼上看她。 然后,狄飞惊走下了楼子。 他走到雷纯的身后。 雷纯依旧看着莲花,没有回头看他。 她只是轻轻开了口,声音清清淡淡,似乎已经离开了这个红尘俗世,到达那不可说的地方。 可惜,她的言语却到底是属于红尘。 “是你给了雷门五虎情报,提前去他们杀树大夫?” “不是。”狄飞惊回答:“他们虽然还念旧情,肯去为雷堂主报仇,却已经换了主子。” “换了主子?” “是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雷纯笑了一笑,“一定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 “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见上一见。” 狄飞惊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雷纯在想些什么呢? 父亲雷损死后,连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忠心干将也有人换了主人,这个时候,她究竟在想什么? 愤怒,悲伤,不甘? 不,都不是。 她只是真心的想要见一见那个女人。 和她一样同苏梦枕作对或者去帮助苏梦枕的女人。 轻轻的嗅了嗅空气中莲花的香气,雷纯继续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她并没有有问狄飞惊对哪件事情有看法。 因为并不需要。 狄飞惊道:“白愁飞太急,雷门五天王太轻信。” “即使是白愁飞不出手,吉祥如意四个人也能够将雷门五天王击退,白愁飞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雷门五天王认了新主,却不该连这件事情都听信她,杀了树大夫确实有用,但是并不能置苏梦枕于死地。苏梦枕的命本来就不是依赖于树大夫。” “他依赖的是自己。” “至于那些好事之人的说法,却是听不得的。” “假如“雷家五大天王”这次成功得手,他们会说:士气可用,化悲愤为力量,雷家五天王秉承了雷损的遗志,得报深仇。” “假若此役中自愁飞被杀,他们又会说:白愁飞不自量力,想当苏梦枕第二,结果,给苏梦枕借刀杀人,作了牺牲品。反正,无论是何种情状,论者总会有道理,也懂趁风转舵、借风转向,故此,这不是让是论非,而是成败论英雄。成,所作所为都变成了英明抉择;败,一举一动都予人诟病,这种话,是听不得的。” 这话却既是分析,也是宽慰。 雷纯终于转过了身。 她却依旧没有看狄飞惊,雷纯慢慢的仰起了脸,阳光顺着她面部柔软的线条一路亲吻。 她看着天。 蔚蓝色的天空带着夏日的特有的纯净。 “白愁飞为什么急呢?”雷纯慢慢的讲:“为了向江湖证明白愁飞是如今的金风细雨楼的支柱,金风细雨楼依旧无人能犯?” “这并没有必要。” “不敢碰金风细雨楼的人依旧不会碰,敢于动金风细雨楼的人都有非动不过的理由,也并不会因为忌惮他而放弃。” “那么”雷纯眯了眯眼,“是为了向所有人向苏梦枕证明,他白愁飞要比金风细雨其他人都要厉害?” “这天上真有那么好,所有人,聪明的,不聪明的,都争着抢着往那里去?” 狄飞惊说道:“地上的人太多,自然就要往天上去,蠢的人太多,自然就有强者挤掉他们的位置,就像是猫儿吃鱼,狗儿吃肉,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这倒是再实在不过的话。” 雷纯淡淡一笑。 “不管他们是争是挤,是战是逃,我们都要等。” “等着木头从内里腐烂,火从焰心烧起来。” 狄飞惊微微下了笑了一下,他生得很清秀,笑起来很好看。 “我陪你等。” 我陪你等。 等着苏梦枕死,等着你不再恨苏梦枕,也不再爱苏梦枕。 *********** 这种世界,有的人等得了,有些人却等不了。 有些人能够忍住时间流逝的巨大空虚感,有些人却有要在那一天,那一个时辰。那一刻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白愁飞就等不了。 白愁飞就是第二种。 他说将那个女人三天之内送到苏梦枕的面前,那他就不会再多等一个瞬间,一个刹那。 第三天傍晚,白愁飞将那个女子送上了象鼻塔。 他本应该高兴。 但是他并不觉得高兴。 因为那个女人是自己来的。 一个人坐着轿子到天泉山的脚下,一个人静静的从天泉山下走了上来,一个人站在了金风细雨楼前,对着守卫轻声说:“我知道你们在找我,所以我来了。” 确实是很美丽的一个女人。 很有女人味的女人。 蝴蝶的羽翼一样带着天生的脆弱而美丽,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甚至看不完全面容,就已经能够让这世界上大多数男人为她疯狂。 所以守卫看呆了,甚至都忘了去思考她的说的话。 但是白愁飞不在此内。 他正巧要出去。 于是,他将这个女人送上了象鼻塔,送到了苏梦枕的面前。 女人在苏梦枕的面前终于慢慢的抬起了头。 很完美的一张脸。 眉黛,鼻直,唇朱,在她的的脸上几乎找不出任何一点破绽,简直就像是世界上最灵巧的雕塑大师雕刻出来技艺最高超的画师用工笔细细的描绘出来的。 最要紧的是,她还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眸。 明亮到苏梦枕有些似曾相识。 女子用明亮度眼眸一眨不眨的望着苏梦枕,就像是要将他的面容,他的轮廓,他的身躯,他的一切都用眼睛画下来,永永远远的记在心里。 女人的眼睛仿佛透过了苏梦枕的颜容身躯,看到了内里他都已经想不起了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的的血肉模糊的灵魂。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不好,很不正常。 他的目光冷冷的在女人的脸上打了一个转,然后对白愁飞说道:“你先去吧。” 白愁飞一双月光笼纱灯,冬色连海漠的漂亮眼眸慢慢的浮现出去些许讥诮来,他凉凉一笑,转身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卧在床上的苏梦枕与站在房间中的女人。 “你是谁?” 苏梦枕淡淡问道。 那女子异常缓慢的将自己的目光从苏梦枕的身上,收回来,慢到,甚至生出些许痛苦意味来。 就像是,不再去看苏梦枕的面容,是这世界的最痛苦最绝望的一件事。 “薛畅,我叫薛畅。” 她慢慢的重新垂下头,眼眸望着地面,好像在在看世界上最美丽的一朵花。 “你认识我?” 苏梦枕接着问道。 女子坚定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苏公子的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何人?可予与我见面?” “承蒙公子赏识,只是我那位故人福薄,”女子轻轻的回答道,纤细的手指握住袖口,似乎说这样一句话,都是莫大的痛苦:“他已经过世了。” “怎么过世的?” 苏梦枕的神色冷漠的紧,对着这一位美丽的女子,他表现的是十足的铁石心肠,钻石肺腑,丁点怜惜暖意也无。 女子有些瘦弱的身躯有些微微有些颤抖,但是很快稳定了下来。 她说道:“他得了顽疾,药石无用。” 苏梦枕沉默了下来。 女子觉得苏梦枕目中的神光宛如刀光剑影,生生的能够将他一片一片的凌迟。 她在心里苦笑一声。 真是……变了很多。 薛畅索性不再由着苏梦枕问话,她再度缓慢的抬起头,说出站在金风细雨楼前的那句话。 “我知道你们在找我,所以我来了。” “让雷门五大天王去杀树大夫是我出的主意。” 她继续说道。 “设法告诉你们雷门五大天王提前动手也是我做的。” “我甚至知道你并是苏梦枕,也不是苏梦枕。” “那么我到底是谁?” 苏梦枕神色不动,一双眼里似乎波澜不惊。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庄周。”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昨天我的七夕过的很欢乐,连电影院都是半价,姑娘们过的咋样,美不美滋? 留下评论的孩子,么么哒一个~~~╭(╯3╰)╮ PS:你们要能猜到这个女人是谁你们就碉堡了!!另外,看轩辕剑的妹子们不要拙计,稍微有些卡,马上就好~~~~~ 第4章 新年礼物 庄周。 庄周。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近似万丈的长矛自宇宙洪荒而来,携着风霜雷电,穿光透影,生生驱散了旁人费尽心思遮掩的云霭,眨眼间,荡出了一个朗朗乾坤,明日高照。 这日光,简直灼的苏梦枕心神恍惚。 本以为自己是和大多数俗套的无限小说一样是被主神选中的清理违规穿越人员的玩家,到头来却发现主神根本就是他以为已经死掉了恋人。 昔日情谊,千般眷恋,刻骨执念,收拾了个干净,扔了个彻底。 一刀子砍了去,就算是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无非是大好头颅一颗,腥甜鲜血满地! 也不见得比谁高贵! 可在这一场场轮回里,在无以计数的日日夜夜里,这世上的众人称他为原随云,称他为安倍晴明,称他为苏梦枕,称他为司马超群,却从来没有人当着他的面,堂堂皇皇的唤他一声庄周,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亲口吐出这个名字。 你是庄周。 我是庄周。 可我还是庄周么? 我在今日踏入这条河流,我在明日踏入的就不是这条河流。 跨过一条条截然不同的轮回之河,我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庄周。 苏梦枕,不,庄周的心中是恍惚怅然也好,恍若昨日也好,面上却丁点也看不出来,依旧是一副雷打不动,天塌不惊的摸样。 “薛姑娘却是说得好玩笑。” “可惜,玩笑却不是该如此开的。” 庄周神色淡淡的望着薛畅,话语中却似乎含着刀,夹着剑,逼得薛畅忍不住抖了一抖。 她忍不住再度自嘲。 看,他果然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 但是,无论他变成如何的样子,她也不后悔。 薛畅勉强带出一丝笑纹:“我知你不会承认,但你也该知道,他并不会放过你。” “而我可以帮助你,永永远远的摆脱他的控制。” “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 庄周的眼眸微微低垂了半分,并没有立刻回答,薛畅也不再说话,只拿一双明明静静清水洗过月亮一样的眼眸直直的盯着庄周瞧。 乌翳翳的沉默在这屋子里笼了半晌,方才烟消云散。 “姑娘若是愿意,便在这金风细雨楼呆着吧。” 庄周道,却也未曾搭上薛畅口中的话茬。 薛畅笑了笑,知庄周是留着她观察,微微行了一礼。 “多谢……”心思在心头过了一番,薛畅终还是将庄周二字咽了下去:“苏公子。” 如此,金风细雨楼忽然出现了一位薛姑娘。 据传这位姑娘是自己走入金风细雨楼的,更据传苏公子一见钟情自此日日与之相对。 此版流言当真是……甚嚣尘上,凶猛似虎。 只让人生生捏碎了好几个杯子,一双雪色连纱灯的漂亮眼眸更是宛如淬了火一样,恨得心脏恍若活生生的在刀子林里辣椒粉酸醋缸里挨着个密密实实的滚上了一遍。 这般事情,自是有旁人忍得,白愁飞却是忍不得。 忍不得,该当如何? 自然是上塔。 上象鼻塔,见苏梦枕! 白愁飞踏过长长的阶梯,每踏上一阶,心里的火就燃上一寸,等他推开苏梦枕的门,心里的火已然燎了原,冲了天,直将他的五脏六腑,血脉经络一并煮了开来似地。 可白愁飞却丁点也不觉得热。 他觉得冷。 门里,身段袅娜,眉目温婉的女子安安静静的坐着,一双花一样娇嫩花一样美丽的双手灵巧的在苏梦枕背上抚弄,苏梦枕侧身靠在床上,手里拥着个枕头,眼眸半阖,线条逼仄的面容稍稍柔和下来,显得……格外安宁。 却也让人本就千疮百孔的一颗心更是恍若被割了个稀烂。 有些痛。 白愁飞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鲜血被修剪的甚好的指甲生生的逼出来,血珠慢慢滚落在地。 抬起步子,白愁飞踏进去,清清楚楚的喊了一声:“大哥。” 庄周睁开眼,抬眸看向白愁飞。 走进来的青年依旧是那副柳眉如刀刀刀催人的摸样,半分脆弱也无,他却分明看见了对方指尖悄然坠落的血珠。 “薛姑娘,你先去吧。” 庄周收回目光,道。 薛畅闻言,收回手,将庄周扶起,靠在床边,然后乖乖巧巧的站起身子,微微低着头,向屋外走去,她的步子很轻,却很稳,甚至步过白愁飞的时候都没有乱上一分,她走出屋子,轻轻的关上了门。 屋子里,就剩下白愁飞与苏梦枕两个人。 庄周一张面容不动声色,颇有些面沉如水的味道,方方柔和下来的五官瞬间又逼仄惊人,恍若刀尖剑刃。 “你来,有何事?” 白愁飞的指尖越发紧了,已然深深陷入肉中,他想要冷笑一声,却有些笑不出,终是抽了指尖出来,大步步到苏梦枕的身前。 “我本是有事想问。”白愁飞冷声道:“如今却是无事可问了。” 有事想问,想问的是薛畅,想问的是流言。 无事可问,却是……已然亲眼所见,又有什么可问的呢? 白愁飞站在苏梦枕身前,用眼眸一遍一遍勾勒侧卧着的人身形,一遍一遍的看着对方如今枯瘦苍白的五官。 心里爱极,也恨极。 他本就是处在黑暗里依旧勇往直前,沉在泥泞里也要挣扎向上,刀至脖颈也未曾有半点妥协的野心勃勃激烈狂傲的人物,却偏偏了遇了面前这一位苏梦枕苏楼主苏公子。 当真是天生的孽缘,天生的劫难。 他本以为他可以等,等到有朝一日,他抬手间能让这山倒塔塌,然后将他所想要的所渴望的牢牢的握于手中,如今,却方觉得,原来他所想要的所渴望早已从那遥不可及的天幕上走了下来。 只是,从来不是走在他的面前。 当日的白游今与苏长青的相逢,如今的白愁飞与苏梦枕的日日的相伴,却终是比不得一个相识不过几日的女子。 他该绝望么? 他该放弃么? 白愁飞在心底惨然一笑。 怎么可能。 白愁飞生于贫贱,长于市井,数年间,生死之地,穷途之境,不知闯了多少回,即使命在旦夕,气若游丝,也未曾言过一声绝望,未曾生过一丝放弃之念。 如今又如何能绝望,如何能放弃? 如此,便是狭路相逢吧! 庄周静静卧着,由着白愁飞打量,薛畅方才帮他梳理身体,他现在身上虽依旧疼痛,却比往日里好上太多,这让他心下有些少有的快活,身上更是懒散的紧,他虽知白愁飞此来见了薛畅必定不善,却也不想有半分解释,如今既然已经无所谓维护剧情,他倒也来了兴致想看看白愁飞究竟能做些什么来? 白愁飞却是不再管他面前的苏梦枕是何种想法,反正他本就是猜不透,摸不着,如今更是不再想管,他忽的弯下腰,欺身上去,伸手直直握向苏梦枕的手臂。 这一握,白愁飞本已做好挨上一刀的准备。 庄周却由着他握,眼皮都懒得掀上一掀。 于是白愁飞握着他的手臂,直直吻了下去。 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于是唇齿相依。 庄周在心里嗤笑一声:白愁飞,出息。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姑娘们等了这么长时间,你们说的好多话,让我实在是又感动又惭愧,每一条留言我都看了很多遍,笑,我没想到我们之间居然有这么强的羁绊,至于我家的事情,如今我也看开了,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求也求不住,接下来一年我会准备考研,有时间的话会更新的,今天这章是我新年礼物,证明我从来没忘记过你们,真心感谢你们。新的一年一定对你们很好。 第5章 五(修) 人世间,此处,便最是销、魂。 苏梦枕的唇因为久病而色泽苍白,平日里看上去几乎见不得血色,白愁飞却知,这唇吻上去,宛若吻上一层薄薄的丝滑锦缎,锦缎下包着火焰藏着钢刀,直烫得人满腔的鲜血滚烫翻腾,直割得人思维情感通通破碎。 苏梦枕的面容就在他的眼前,他能够看到他漆黑的眼睫,能够一直一直看进他的眼里。 他们唇齿相依,呼吸相闻。 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要亲密。 他握着他的双手,他压制着他的身躯,他吻着他。 他似乎看起来从未有过的脆弱。 白愁飞的心脏跳得比少年时初识情爱滋味还要剧烈,他忍不住含住苏梦枕苍白的唇瓣,辗转吸、允,淡淡的药香充斥于口腔,却比得世上最甘甜的蜜糖还要甜上三分,甜得整个魂魄都酥麻开来。 但是,却还不够。 怎么能够呢? 日日相见,夜夜辗转,情生情灭,情浅情深,却是只余锥心苦楚。 如何能够? 舌、、尖撬开被吮、、吸的渐渐泛了红的唇瓣,方方探入,便是急切肆意的汲取索、求,恨不得将这一副唇齿,这一张面容,这一个人,吞食入腹才好。 庄周被白愁飞压在身下,看着眼前之人一张面容渐渐泛起了红,倒真是白玉沁桃花,格外的生香活色。一双本是意兴阑珊安然无波的眼眸稍微深沉了些,却是生了些许意趣。 如今不必顾虑主神,也不必顺着既定轨迹,他却也没有什么做不得了。 心下转过这个念头,庄周嗤笑一声,回吻了回去。 第6章 六 清晨,夏日的阳光方方半遮半掩含羞带怯的从云层中露出一缕,市井中的一家医馆的门扉便被他的主人推开了,王小石走出屋子,深深的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站在门口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一双星子一样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看上去格外自在。 春夏换了秋冬,斗转星移,当时王小石来这开封府碰运气,先遇白愁飞,后遇苏梦枕,得了天下间谁也比不上的两个兄弟,再破关七,杀雷损,满眼望去皆是刀光剑影,谈笑间便是风雨动荡。 如今再看,苏梦枕病痛入骨,朝不保夕,白愁飞风头渐盛,执掌权柄,唯独王小石在盛京城中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眼中所见,春花秋月是美,细雨靡靡是美,草木枯荣更是美。 既没有苏梦枕驱除鞑虏,虽远必诛的远大志向,也没有白愁飞不死不休的想飞之心,似乎,无论世事如何变迁,红尘如何颠倒,他都只是一颗平平凡凡简单快乐的小石头。 转过身去将自家医馆的门关好,王小石顺着街道往前走,王家老伯的粥铺已经开了张。 说是粥铺,却也只是在街角搭了几张桌椅,置了些碗筷,简陋的紧。 王家老伯熬了一辈子,米粥还是半分花样也无,不过最简单的白粥。 王小石却觉得很好喝。 如今时候还早,粥铺中只有他一个客人,他坐在椅子上,对着一只缺了口的碗,喝着白粥,很是有些舒适闲逸的味道。 阳光终于挣脱了云层,倏尔间展露开自己的身姿,整个世界被耀得金灿灿的一片,宛若从未有过苦痛,挣扎,磨难。 王小石眯了眯眼,突然有些神思不属。 他想温柔。 年前,金兵入侵,苏梦枕奔袭边界之时,勒令温柔回了家,如此便没了消息。 许是,还在生他的气吧。 王小石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当日,他许下诺言说定会护着她,不让天衣有缝送她回家,天衣有缝虽失败了,温柔却终还是被温文带走了。 想起温柔临行前,那张宜嗔宜喜的桃花面上滚着泪珠的摸样,王小石的心脏就像是细腰儿斑斓毒蛇狠狠的咬了一口,灼痛得他半点方法也无。 当真是他天生的克星当世的虐缘。 王小石忍不住苦了一张脸,再看那碗白粥,也没了食欲。 兴许老天爷当真是看不得王小石受一丁点子委屈,王小石刚刚苦下了脸,刀光就映亮了他的眼睛。 恰似情人的眼波。 好像斑驳的灯影。 如梦里落花不知数。 王小石的瞳孔骤缩,却没有出剑。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因为那是温柔的刀。 刀在他的身前停住了。 持刀的人站在他的面前,依旧是一身枣红色劲装,带着三分英气,三分妩媚,桃花笑春风一样的娇俏。 温柔。 王小石看着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定是做了一个迷梦。 不过,连做梦温柔都要砍我一刀么…… 温柔收回了刀,见王小石呆滞的摸样,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骂道:“臭石头,你怎么这么呆!" “笨死了!” “果然是天下第一笨的小石头!” …… 笑着骂着,温柔却又突然哭了。 泪珠顺着通红了的眼眶滚落了下来,瞬间就把王小石的魂魄都吓了回来。 他噌的一声站起来,近到温柔面前:“哎,哎,你别哭啊!” “谁欺负你了?” 王小石急的心脏火烧火燎的。 他平生最怕两件事,一怕苏梦枕失望,二怕温柔哭。 温柔哇的一声,哭得越发响亮,方才被温柔唬了一跳的王老伯看王小石的眼神里已经开始出现了谴责。 王小石真是又冤又急,又急又心疼。 温柔忽的抬起了头,晕着泪珠的眼睛盯着王小石:“小石头,我想你们了,我想你,想白菜,也想师哥。” 王小石愣了愣,回过神来,却是又甜又苦。 甜得魂魄都酥了。 我也想你,温柔。 苦得心尖都在抽疼。 你要是只想我一个人该有多好。 天下间,当真是一个情字最是,磨人。 ********* 这边王小石恨不得将一颗心都刨出来给温柔,那边白愁飞与庄周却是皆还未起身。 庄周本就久病在身,虽然近来有薛畅调理身体,一夜放纵依旧是有些精力不济,方才醒来。 白愁飞则是着实累得狠了,尚未清醒。 庄周醒来,并未睁眼。 他不知为何想起来第二次刚到这个世界时主神,哦,不,余谨给他的那个任务。 ‘苏梦枕与白愁飞相爱。’ 也不知现在算不算‘相爱。’ 如果算的话,倒是也不辜负了那位生物的灵魂。 在心里嗤笑一声,庄周睁开眼,半坐起身,侧目便是白愁飞线条优美的脊背,他伸出两根手指,有些漫不经心的从白愁飞的脖颈沿着脊骨向下滑,一路上密密麻麻的青紫红痕宛若雪上生花衬得他手指格外苍白。 手指在腰臀之处的凹陷微微停滞一下,最终下滑到臀上某处。 拨开臀、、、瓣,那处看起来着实有些凄惨糜、烂,想必已然红肿开裂。 端详了半刻,庄周收回手,取来一方白色巾帕细细的擦干净手指,然后微微倾身,抬手间将白愁飞昨夜被卸下的左臂接了回去。 白愁飞闷哼了一声,皱了皱眉峰,醒了过来。 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眸睁开,有些恍惚的注视着苏梦枕,然后焦距瞬间回归。 庄周看着他睁眼,神色喜怒难辨。 “醒了?” 白愁飞皱着眉,感受着身上的疼痛,昨夜种种穿光掠影一样在脑海中闪现,忍不住露出一个略带着嘲讽的笑意:“你倒是好体力。” 说罢,白愁飞便欲起身回去,浑身上下的粘腻感觉着实令他不适到了极点。 庄周看出了他的意图,抬手压在他的肩上,制止了他的动作,说道:“便在这里洗吧。” 顿了顿,庄周似乎在斟酌字句,又道:“薛姑娘那里,你莫去动她,她于我还有用处。” 白愁飞听到第一句,本就已经诧异,再听第二句话更是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觉得我要被白愁飞的粉丝追杀,为了不变成事件,你们决定后面是温馨还是虐吧,有一天时间考虑哦~另外推个文,叫做推倒人生赢家,我昨天搜晋江找到的,跟我完全不一样的文风,不过这姑娘写的太逗了,昨天我乐了一晚上,真是好久没有文让我这么开心了~ 第7章 七 苏梦枕是何等人物,孤郁寒冽,做何事,行何路,你若懂了便是懂了,你若不懂他又何曾同旁人说过只字半句? 便是这金风细雨楼,他也只对少数几人解释。 杨无邪为其心腹算一个,王小石天真单纯算一个。 却从不曾有白愁飞。 情之一事上,苏梦枕对其更是向来不假辞色。 如今这一句,似警告似解释,于白愁飞而言却已然算得上是他人眼中的温言软语。 若是他人在白愁飞这样的境态,可会感动?会庆幸?会欣喜? 为所爱之人转瞬即逝的温情。 可惜他是白愁飞。 他人爱得卑微到尘埃里去,卑微到在尘埃中开出小心翼翼的花来。 白愁飞却完全不是。 他生来就是为了向上飞。 他要这世间最大的权利,他要这世间最盛的名声,他要爱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得寸进尺,不死不休,这是就算打断了筋骨,抽干了血液,依旧根植于内心的东西。 所以他的爱,从来都是开了锋的刀剑,华美而锋锐,一往无前,带着天生的偏激与疯狂。 莫说苏梦枕未曾爱他,便是苏梦枕爱他,他依旧容不得半点瑕疵,雷纯不行,如今这个薛畅更不行!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为一句话妥协? 所以白愁飞只是怔了一怔。 他并没有答话。 庄周将他眸中的光芒收于眼底,手掌动了动,从白愁飞的肩上缓缓抬起。 他的眉目间忽然露了些倦意。 “白老二,你若当真盼我早死,便去杀了她。” “她能治我的病。” 这次,白愁飞手指动了动,仅仅沉默了一瞬,便答道:“治好之前,我必不会对她动手。” 庄周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慢慢闭上了眼。 “去吧。” ************* 白愁飞走后,杨无邪侍候着庄周沐浴。 这个身形挺拔的青年人弯下腰用浸湿的巾帕为庄周擦拭掉身体的污浊,动作自然而轻柔,似乎完全不了解庄周身上的痕迹代表的意义。 从始至终,他仅仅只是在庄周脖颈上被白愁飞咬得格外狠的一处痕迹,稍微停顿了一下。 那处咬得极深,皮肉都有些翻开,渗出了血丝。 看起来颇有些凄惨。 “公子,需要上药么?” 杨无邪轻声问道。 庄周半阖着眼,眉目间看起来有些安宁,却又带着倦意。 “不必了。” 说话间,庄周心里不觉有丝好笑,他卸了白老二一支膀子,白老二咬了他一口,这哪里是做、、、爱,分明是打仗。 杨无邪不再说话。 庄周却起了说话的意趣。 “薛畅那里如何?” “那位姑娘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平日里除了侍候公子,未曾有其他特殊举动。”杨无邪说道:“不过身份委实神秘了些。” “底下的人只查到她遇见雷门五虎之后的事情,之前的事却从未有过半分踪迹。” “便像是凭空出现了这个人。” 庄周神色不动。 心下却已然有了猜测。 “她的过往你不要再查,寻些警醒的人继续盯着便罢了。” “是。” 杨无邪应了一声,神色上显出了丝犹豫,却终还是开了口。 “公子,白副楼主近来似乎与蔡相有些接触。” “蔡京?” 庄周睁开眼。 “有人无意间见到白副楼主底下的‘吉祥如意’中的欧阳意意同蔡相门下亲信密会,似乎早已熟识。” “而且近来白副楼主事事必亲躬,大有包揽诸事的迹象。” “无邪,你想说什么?” “属下并未有他意,只是陈述事实。” “并未有他意?” 杨无邪沉默了一瞬:“属下知罪。” 庄周道:“你也不必告罪,你本没有错。” “只如今金兵虽然已经受了重创,但金人本性残忍好战,必不会善罢甘休,当今圣上又被人蒙了双眼,安于现状,朝堂之上更是党派纷争,没有权利的想要踏上去,稍微有些权利的想要再进一步,乌烟瘴气,蝇营狗苟,国难当头,虽有仁人义士挺身而出,但却大多身微言轻,不能力挽狂澜与危难。” “说来,也是我的过失,金风细雨楼于此间虽可立足,更有驱逐金兵之功,但却也犯了当今圣上的忌讳。” “圣上素来不愿管事,但位于帝王之王,到底心性猜疑,我与白愁飞这一去一胜,正是给人朝廷无能之象,未得圣心,先失圣心。” “我虽知,却更加不可能看异族入侵,生灵涂炭。” “于是造成金风细雨楼如今这万人瞩目的境况,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盼着金风细雨楼倒,到时好分上一羹,。” “他们不敢动手,便只能盼着金风细雨楼内自相残杀,但凡给他们一点苗头,他们必定群起而攻之,形群狼嗜虎之象。” “我若想驱除异族,则万万不能让他们有懈可击。” “白愁飞才华之高,野心之大,权柄欲望之浓烈,天下少有人能及,但他到底有些情谊,我没死之前他也必不敢与我分庭抗礼。” “现下,尚不用作出防范行径,避免落入有心人之眼。” 庄周说罢,杨无邪已然跪于地上。 “站起来,无邪,我同你说,是让你知道,此时金风细雨楼出不得半点差错,更经不起同室操戈。” 杨无邪站起身来,深深低头:“我知道了,公子。” 庄周叹了口气,又道: “罢了,记住白愁飞之事你暂不要管。” “蔡京那里的人手不必撤回来,诸葛正我,方应看,龙八,那三处再多寻人去盯。” “朝堂之上的人手告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另外,明日唤王小石来见我,正是多事之秋,他性格单纯,少不得要被人当了靶子。” 庄周一条一条的吩咐下去,杨无邪默默听着,最后方道:“是。 “现在,扶我起来。” 杨无邪闻言,伸出手臂,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半分心思杂念。 庄周的手搭在他臂膀之上,靠在杨无邪的身上,被他抱扶着出了浴桶。 “午间再寻薛畅过来,便说我有事问她。”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少数服从多数,你们赢了,暂时不虐,另外被夸业界良心,好高兴~ ,我看原著的时候觉得苏楼主当初放任白愁飞不仅仅是因为用人不疑,也因为大局观,一家之言,不对莫拍。 第8章 八 午间时刻。 薛畅准时到来。 粉色衣裙的女子安安静静的走到他面前,宛如枝头上袅袅娜娜落下的花盏,带着女子柔软到极致的美感。 薛畅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从来知晓此身的美。 但她却只觉得悲哀。 悲哀什么呢? 身为女子的自己么? 不,最悲哀的事情是,她已经渐渐感知不到曾经的自我。 那个,以男子的身份爱着庄周的他。 “苏公子。” 掩下心中情绪,薛畅轻声唤道。 庄周并不看她,也不说话。 他盯着自己的手指,手指干枯消瘦,苍白的肌理泛出青幽幽的色泽,支楞楞的越发的难看。 他认真的端详着,似乎那上面开出了一朵举世无双的花来。 难耐的沉默让薛畅抿了抿唇。 许久,庄周的目光才从手指上剥离,他开口道: “他究竟是谁?” 薛畅抬起头,却依旧不敢看庄周,她理了理思绪,盯着面前的一小块空气,慢慢说道:“天之神明里没有人能够知道他诞生的根源,唯一知晓的就是,每一个世界都有他的意识存在。” “当初的余谨,你杀死的那个金国人,都是他的意识载体,某种程度上都是他的一部分。” “他并不能直接干涉世界的运行,这些存在就是他的眼,也是他的手,帮助他监视世界,间接影响世界,确保正确的运行轨迹。” “正确的运行轨迹?” “是的,每一个世界都有其特定的运行轨迹,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灭亡,什么时候发生什么特殊的事件,都是在一开始就设定好的,就像是计算机的初始程序,本该无法更改,但是近年来因为某几位神明设立的穿越司,很多的世界的轨迹都发生了改变。” “所以他从一些高级世界抽取了一些人,为他清除穿越者,这也就是你们的任务的由来。” 庄周神明莫名:“只是维护世界与清除穿越者?” “刚开始是这样。” 薛畅说道:“在一次神明之间的争斗受了伤以后,他也开始做起了灵魂的买卖。” “携带越多功德的灵魂对他的伤势越有用。” 这也是你被要求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任务的原因。 这句话,薛畅并没有说出口,但是她与庄周彼此都明白。 “那么,你是谁?” 薛畅的语音方落,庄周忽然说道。 “知晓这么多他的事情的你又是谁?” 薛畅下意识的想要倒退半步,却又在脚跟移动的瞬间生生压制了自身的冲动。 她敛下眼眸:“我不能说。” 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庄周却仿佛没有领会到女子话语中的特殊含义,眼里浮现出些许讥诮的味道。 “不说,那便以后都不用说了。” “以后说了,我也不会再听。” 薛畅心中一痛。 无论是谁都明白庄周此时说出的话必定是认真的。 庄周看着面前女子异常明亮的眼眸中闪现的痛苦犹豫挣扎,颇有些隔岸观火的味道。 薛畅狠了狠心。 她知道庄周在逼她。 而她到底也是不甘心。 不甘心面前的人彻底将曾经的他遗忘。 不过是一半的灵魂罢了! 没了一半灵魂,她还有记忆,依旧会爱着他。 张了张口,薛畅道:“我是……” 是字还未落地,薛畅的周身就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她的四肢扭曲的像是没有骨头存在一般,娇好的面容无端端的透出一份狰狞,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她疼得身体缩成一团,汗水浸湿粉色的衣衫,却依旧挣扎着开口:“我、我是……” 只要在两个字! 只要再两个字! 薛畅的十指死死的扣住地面,因为用力爆出青筋。 说出那两个字啊! 说出来啊! 她在心中呐喊。 庄周默默观察地上的薛畅,眼眸中讥诮消失,只剩下一片莫测的漆黑,得到了真正想要的答案,他开口说道:“行了。” 薛畅的身躯一下子愣住了,她的大脑在这一瞬间空白。 行了? 什么意思? 庄周道:“等以后解除限制再告诉我吧。” 薛畅的唇抖了抖,她仰头看着庄周,几乎没有经过大脑,问出了一个再愚蠢不过的问题:“到时候,你还愿意听么?” “恩。” 庄周淡淡应道。 薛畅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简直像是一个三岁的孩子。 “好……” 她颤抖着说道。 没了说出身份的念头,蚀骨的疼痛离她而去。 “你说过,帮我摆脱他的控制?” 庄周问道。 薛畅慢慢的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 此时的她衣衫凌乱还带着汗渍,汗水泪水花了一张漂亮的脸蛋,看上去格外狼狈,眼神却刚才要更加明亮。 “是。” “可能是作为余谨的意识影响了他,他对你非常特别。” 薛畅说道:“你在你的世界将要死去的时候,他选取你作为玩家的确是因为你很有潜质,但是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他不想你死。” “之后一次又一次的穿越,他都用本体,也就是你曾经称之为主神的存在与你对话,在最后他甚至想要带你走。” “无论是他对你这份特别,还是因为你杀了他在这个世界载体,他都必定会再次降临在这个世界,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并不知道他心里的具体想法,但是他绝对不会直接抹杀你。” “所以,你就有了机会,我可以将他留在你灵魂中的力量暂时封闭,带你离开这里,到别的世界去。” “只要你不做出特别的事情,他要找到你并不是很容易。” “逃?” 庄周的唇角泻出一丝笑纹,却比毫无表情,看上去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是的,逃,他大强大,我的力量根本不能与他抗衡。” 薛畅说道。 庄周看着薛畅,眼眸深幽,寒火灼灼。 “不,我要他死。” 薛畅睁大了眼睛,喉咙了像是被哽住了一口气。 她从未想过让‘他’死,知晓他的强大,所以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送我去能够拿到杀死他的力量的世界,我需要力量。” 庄周慢慢的的说道,话语却是带着丝毫不容许他人反驳的意味。 薛畅吐出一口气,神情恍惚。 她听见自己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送上,祝各位姑娘团团圆圆,生活美腻~ 从这张开始庄周的性格就开始有一点变化了,希望你们喜欢~另外这个世界快离开了,下个世界哪个好呢?求建议。 多谢姑娘们的地雷,支持,评论,亲~ 第9章 九 虽说庄周已然决定离开这个世界,但何时走,如何走,薛畅不曾说过半句,庄周也不曾问过半句。 一时间,日子倒是跟以前一般无二。 金风细雨楼依旧是盛京城里独一份儿,王小石依旧守护在温柔身后,白愁飞还是雄心勃勃处处争锋。 金马玉堂之上照样吵吵嚷嚷,市井街巷一样嘻嘻闹闹。 朝堂之主依旧昏庸,边关之敌还是虎视眈眈。 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 却又在他人不可见的细微之处,渐渐有了不同。 据说,方小侯爷近日缠上了四大名捕之首无情,日日探访,直把神侯府的门槛都生生踩低了半寸。 当真是精诚之心,满朝皆惊。 还据说,白副楼主忧心楼主病情,如今日夜守于苏梦枕病榻之旁,照顾起居,伺候吃食,不曾有半点懈怠。 当真是鞠躬尽瘁,不知让多少人眼珠子生生的要脱了框架,投奔大地。 日日守候,夜夜同榻。 这位眼高于顶心怀莫测的白愁飞白副楼主到真像是敛了锋芒折了傲骨,做足了一副主忧臣忧,主亡臣亡的忠臣良将的姿态。 杨无邪观之,白愁飞却分明是谁家初识情爱滋味的少年儿郎,眉眼如刀言语似冰,也掩不住一派黏黏腻腻火烧火燎蜜里调油,而庄周如今在这世界了无牵挂毫无束缚,也端是一副冷眼旁观,旁若无人的姿态。 这二人,到今时这般境地,倒似真生出了些许你情我愿暧昧缠连的‘兄弟’情谊‘知己’滋味来。 便如此时。 初夏的日光最是好,二八佳人一般,不浓不淡,不清不妖,袅袅婷婷,直让人见了心中便是一副安然欢喜。 庄周半卧在榻上,一双眼眸融在日光里,似多了些少见的温柔滋味。 “今日必是个好天气。” 一直默默立着的杨无邪闻言利落的上前一步,正欲伸手将苏梦枕扶起,一只手却已搭上了他的手臂。 手掌匀称,手指根根如玉,不是白愁飞,还是谁? “我来。” 白愁飞的一双眼并未看杨无邪,一只手也似乎是轻轻巧巧漫不经心的搭在他的手臂上,杨无邪的心却是不由自主的颤了颤,他望向苏梦枕。 苏梦枕的目光依旧淹没在那片阳光中,看不分明,他似乎在看着他们,又似乎在想一件和他们毫无干系的事情。 杨无邪却已然懂了他的意思,他在心中自嘲一笑,默默的收回了手。 白愁飞面上并未见欢喜,他弯下腰,轻轻的将手探出去,环住苏梦枕枯瘦有力的腰身,一双眼眸灼灼的注视着苏梦枕面容。 轻的像是揽过一株颤颤巍巍即将凋落的花,热的恨不得将人吞食入腹。 庄周抬起一只手,有些懒懒的搭上的白愁飞的臂膀,耷了耷眼皮,眸底的孤郁寒火竟都恍若有了温度,生生带了些奇奇怪怪的既温柔又凉薄的味道。 不属于苏梦枕,独属于庄周的味道。 借着白愁飞的力,庄周稳稳的坐在了特制的四轮软垫木椅上,杨无邪走出门外轻击三掌,便有四位宽肩长腿劲装蒙面的青年人出现,手执椅下一角,将庄周连人带椅稳稳的抬了起来。 四位青年人足尖轻点,自塔上拾阶而下,起落纵横间恍若清风抚柳絮,丁点力度也未曾让庄周沾染。 木椅落地,四人深深一低头,身形消失于塔中。 白愁飞紧随其后,稳住身姿,伸手握住木椅,稳稳的将苏梦枕推出了象鼻塔。 塔外,果真是天蓝云散,鸟雀呢喃,满眼望去,明明灼灼,不似人间。 “白老二,”庄周眯了眯眼,似被这幅景象微微刺痛一般:“随我转一转这金风细雨楼。” 白愁飞一双柳刀眉轻轻一挑,却不是柳眉如刀刀刀逼人,反而带着半分柔软,他本就生得漂亮,此番更是,活似明珠出匣宝刀出鞘,竟似把这不似人间的光芒清境也比下去一般。 “好。” 这二人神情宁和的行于天泉山上,所过之处,人皆低头拜服。 “金风细雨楼共有青红黄白四色楼以及一塔。” 庄周神色平静,忽然道。 “白楼是一切资料汇集和保管的地方。” “红楼是一切武力的集结重地。” “黄楼是娱乐的中心。” “青楼是发号施令的总枢纽。” 庄周竟是一个一个的将这天泉山上的四楼为白愁飞介绍了一遍,他唇角微扬半寸,带了似笑非笑的滋味:“最后,就是我住的象鼻塔。” “它本来不叫象鼻塔,我父在时,唤它金风细雨楼。”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留下的都是真爱,亲一个!成绩还没有下来,感觉不怎么好,不过心情很好,所以宠!这两天让我缕缕思路,以前想的都忘光了,剧情都忘了,神展开你们介意么,好想写原创。 第10章 十(补全) 这话说来,倒是实打实的带着些讳莫如深,便若书里故事的开头,若是旁人于庄周身侧,必是忍不住接下去,纵使不问上一问,也必会做出一番洗耳恭听的模样。 白愁飞却不。 “它是你的,改了名又有何不可?” 他站在苏梦枕身后,修长的手指握着木椅的把手,分明是做着侍候人的事情,却浑不像是一个奴仆,倒像是这世间的主人这土地的帝王,言语间带着天经地义的鹤立鸡群狂傲霸烈。 苏梦枕笑了笑,他本不常笑,余谨之事过后却笑得多了些,倒像是当年独属于庄周的魂魄在苏梦枕身上慢慢抽了根发了芽,缓慢而艰难的从重重黑暗层层面具中挣扎出来一寸小小的缝隙。 “它是我的,却不会永远是我的。” “我是金风细雨楼,金风细雨楼却不能永远是我。” 白愁飞的手指动了一动,犹带半分柔软之意的眼眸骤然冰封,他一双眼又冷又利的望向苏梦枕。 苏梦枕咳了两声,似乎未曾察觉白老二的眼神。 “昔日,我父不忍辽军肆虐,意图反辽归宋,不想小人泄密,我苏家上下除我父子二人系数罹难,我方年幼,便知,我之一生,报仇雪恨,国家兴亡,再难逃干系。” “我却甘之如饴。” 他继续说道,甚至带着些愉快,带着些高兴:“金风细雨楼创立十数载,自我父在时,外御国辱,内诛奸佞,锄强扶弱,广纳天下豪杰,未曾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于我执掌之时,虽不言自身功过是非,却已做到无愧于心。” “昔日年盛,言,金风细雨楼便是我,我便是金风细雨楼。” “如今再看来,我是金风细雨楼,金风细雨楼却不能独独是我。” “我幼年罹难,身患绝症,于此人世间挣扎求存,虽坚信,天若有命,我之生死,也必敢不从,却也知,人事反复,情谊难测,神魔尚可烟消云散,我又如何长存世间?” “原以为人死如雪融灯灭,江流入海,洪水滔天,楼倒塔倾,也半点无甚干系。” “现今却如优柔女子,日日琢磨,我去后,金风细雨楼如何?开封城如何?这泱泱国土又将如何?” “你与王小石,杨无邪,这楼子里的兄弟又会如何?” 苏梦枕说到这里,长喘了一口气,话说得有些多了,他得歇上一歇。 白愁飞早已不再他身后,他就站在他的面前,直直的盯着他,看着他笑,看着他咳嗽,看着他长长的喘出一口气。 “你说,她能治你的病。” 他缓缓,慢条斯理的,一字一顿的说道。 苏梦枕又笑了一下,便是线条逼仄,骨瘦形销,依旧好看。 “骗你的。” 最后一丝温度被生生的剥离心脏,白愁飞一腔心扉直如大雪漫地黄河逆流,活生生的被浇铸成一片冰雪银川。 他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一丝一毫的情爱,一厘一粟的温柔,终不知是镜中花水中月,又或是那火中栗冰中酒。 让人如此憎恨,恨的整颗心都酸涩的炸裂开来。 “你可知,我为何将金风细雨楼改名为象鼻塔?” 苏梦枕复言道。 “我不知!” 白愁飞倾身下去,盯着苏梦枕的眼眸,眼里的恨意简直漂亮的让人心惊。 “我就知,你要死就赶紧死,你死了,我就炸了这天泉山给你陪葬!” 苏梦枕却依旧是一副苍白如纸,淡定从容的模样,似乎眼前的白愁飞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一个因为得不到糖果就要毁掉的小孩子。 “我在等一个人。” ******* 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 这天下间有很多人都在等一个人,可能不知道面目,不知道年龄,甚至不知道姓甚名谁,他们心甘情愿的端着一种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笃定的姿态默默的等待,也许在下一个刹那,也许就是一生一世,或者生生世世。 这是天下人。 而苏梦枕不是天下人。 这世间有谁能被苏梦枕苏楼主等待?谁又配被苏梦枕等待? 莫不是九重宫阙中帝王将相? 又或者干脆就是九天之上碧落之下的神魔? 白愁飞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个人必定不是他。 可能是王小石,可能杨无邪,甚至可能是那个薛姑娘,但是就是不会是他! 苏梦枕信他,用他,欣赏他,却也疑他,束他,憎恶他。 生不自量,寸寸挽强弓的白愁飞却在这一刻有了可憎可恶的自知之明,情仇爱恨,狠毒凶残,心机手段,事事不如人,事事受人掌控,万般情绪千般思绪在他面前便如雄鹰断翅蝴蝶束茧,活生生脆生生的,了无用处。 怎能让人不恨? 恨这世间怎么会有情爱这件事情,恨白愁飞怎么会也有情爱这件事,恨白愁飞怎么会遇上苏梦枕! 又怎么不让人自卑? 自卑这世间怎么有一个苏梦枕,情爱不能打动他,强权不能屈服他,武力不能震慑他,甚至连疾病生死都不能让他软弱,怎么有这样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弱点的人! 他是人,还是神? 是神,为什么……还会死? 白愁飞没有问那个人是谁。 他不想问,不愿问,甚至不敢问。 他怕。 怕自己忍不住一指结果了苏梦枕,怕自己炸了金风细雨楼,炸了天泉山,炸了整个开封! 他却不能。 苏梦枕要死,也只能死在他的手里,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众人瞩目之下,不是在身边只有他一个白愁飞的情况下;金风细雨楼要炸,更不能在不属于他的时候炸。 不朽不枯不死不熄,白愁飞想飞之心,白愁飞之抱负,挣扎苦痛激越渴望,白愁飞情之所钟,白愁飞爱之所向,蛛丝套索一般缠绕在白愁飞的脖颈上,白愁飞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他调节心情时总会做一个深呼吸。 这世界有很多事情,在一个深呼吸的瞬间,就会变成截然不同的样子。 可惜,这一次,却是白愁飞最不想见到的样子。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或者说两个人。” 苏梦枕慢条斯理,甚至带着点笃定意味的说道:“一个人为我的坟墓添砖加瓦,一个人与我的金风细雨楼生死与共。” “当日茶花身死,我见到你和王小石,便知道,我等的人到了。” “前者是你,后者是王小石。” 这话在白愁飞听来简直绝情到了极点,古往今来,任何花团锦簇的文章,任何能言善辩的言官,任何妙笔生花的画师,都不能写出说出绘出这样一句寒冷无情的话语来。 哪里有比这还戳心窝子的话! 谁还能说出这样捣碎心脏的话来! 除了苏梦枕,谁又能戳碎捣烂白愁飞的心脏! 倒宁愿这个人不是他! 白愁飞狂笑一声,一双月光映刀锋,冬色连海漠的眼眸生生被逼出了血丝,远远望去,竟像是被欺负惨了的孩子委委屈屈的红了眼圈。 居然,分外可怜。 白愁飞用这双泛红的眼眸死死的盯着苏梦枕,饥饿了十天十夜的猛兽盯着陷阱中猎物,深渊中从未见过日光的恶鬼盯着灼烫的阳光,也不过如是罢了。 “你居然从未信过我,你居然从一开始就打是这个主意!” 他冷笑一声,极北之处的冰雪都未曾及得上的冷,一时间,只觉得心中从未有过的日出东方般明透月升中天般清澈。 这明透,这清澈,简直让他恨不得捅上自己一刀! “苏公子,苏楼主,苏梦枕!你又何苦这般待我?你有杨无邪王小石温柔雷纯金风细雨楼数千帮众,你武艺高强实力强大声名远播,又何必与我称兄道弟饮酒执棋生死与共同同榻而眠以身相许,你若一声令下,莫不是寻人为你的坟墓上添砖加瓦,便是一刀砍下你的头颅,也必是有无数人心甘情愿生死相随的。” 苏梦枕微微垂了垂眼,苍白盛纸,瘦的轮廓锋利的面容莫名的透露出一种是万物为空洞的冷漠,玉石的雕像,庙里的神佛,丁点人气也无。 “我总觉得师兄,越发的没有人气了。” 温柔的话从时间这条该死的一直奔腾不息的河流中穿过重重光影浮现在白愁飞的脑海中,直如一柄携风雷闪电势不可挡万斤之重的巨锤狠狠的敲下来。 “我竟不如一女子看得清楚!” 白愁飞现在不仅仅是想捅自己一刀,他简直想捅自己十刀八刀,然后再把苏梦枕一同捅死! 苏梦枕却极为淡然,白愁飞的言语愤怒恨意爱恋似乎半点都传达不到他的眼里心里,他很是耐心的回答了白愁飞的问题。 “因为他们没有资格。” “这世上只有你白愁飞有资格。” “我的死亡由我决定,而动手的人,除了我,就只能是你。” 白愁飞呆了一呆。 他本是冷静潇洒、桀骜难驯的人物,今日,在苏梦枕的面前,竟是将自己从未出现过情态都用尽了。 他也本是心思缜密、精于算计的人物,如今,却实在不知道,苏梦枕待他究竟是何种心思。 “杀了我,”苏梦枕抬眼看向他,寒光鬼火,刀林剑海,金戈铁马都在他的眼里,星河般灼亮,鲜血般惑人,情爱般锋利。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的是庄周打赢金国,收复国土,赢取白富美,不对,白愁飞,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但是莫民奇妙就成了这种东西,我天生就是写虐文的么,怎么可能,都怪庄周,作死啊,被虐到不要伤心,最后番外肯定是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下个世界花满楼吧,答应了人了。么么哒。 鲜花满楼 第11章 一(补全) 在扬州的街上出现了一座小楼。 楼并不大,并不奢华,甚至有些简陋。 楼子里也更没有什么稀世珍宝绝色美女。 甚至没有一件称得上分外值钱的东西。 只有花。 柔软的温和的平静的艳丽的孤高的清纯的。各式各样的鲜花。 花很美,很香。 每当朝阳初升,暮色四合时候,这样窈窕的身姿这样美好的香气恍然让人们觉得不似人间。 小楼的主人从来不关门。 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却都忍不住放轻脚步,他们轻轻的踱着步子,小心翼翼的放低了自己嗓音,便是连习惯了呵斥的妇人也情不自禁的低着嗓子,到像是找回了几分未出阁少女的羞怯来。 小楼的主人其实并不常常露面。 但是这条街道上却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 若让这条街上才学最高的宋夫子来形容,那必是:江南晚春的风一样,最是醉人。 丝丝缕缕的,轻轻的,柔柔的,似乎带着一种最为初始纯然的气息。 它抚过人的面颊,连江湖上最凶残的魔头也忍不住微微放松了面容。 它吹到人的心里,于是心底悄然蜿蜒出一条小河,河岸边开出了一朵温情洁白的花。 在这样的春风面前,少有人能高得了嗓音恶得了面容,跟别说举得起刀执得了剑,作出那人世间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事情来。 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 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捕快,盗贼,侠客,魔头,江南的武林人在楼的主人都格外温和,似乎个个都成了温文有礼的世家公子,端庄贤惠的名门闺秀。 这样一个人,必是一个奇妙的人。 他是谁? 他叫花满楼,花家七公子。 江南花家。 很少有哪一个世家可以在前面冠上江南两个字,花家却当之无愧。 在江南的任何一处纵马飞驰,从日出到日落,都跑不出花家的范围。 如此富可敌国。 这条街上却少有人知道花满楼属于花家。 他们尊敬他,喜爱他,仅仅是因为他是花满楼。 但花满楼为什么要把小楼开在这个地方? 这条街,难道有什么不平凡的地方,让花家的七公子流连忘返? 它是有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最豪爽的侠客,最恶毒的魔头,还是有世间最奇美的景色? 又或者,是在这条街道下埋藏着一座无法形容的财富一个能捅破天去的秘密?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惊险刺激曲折精彩的人与事。 正相反,这条街很平凡,平凡到甚至这条街上的每一个角色,每一处景色,你都能在江南的任何地方找到 。 泼辣不讲理的夫人,胆小怕事的商贩,之乎者也的夫子,满脸横肉的屠夫,自怨自艾的小女子…… 这条街,是小人物的街。 这条街,也是花满楼的街。 他遇见,他选中。 仅此而已。 在花满楼的心里,这里与花家没有什么不同,或者说与这世间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 这里的人与花家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与这世间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每个人,都很健康,都很快乐。 这就足够。 暮色缓缓的温柔的降临,黑暗渐渐笼罩了这条街道。 小楼里亮起了灯。 灯光照亮了路过小楼的人脚下的道路。 对花满楼来说却没有什么不同,他坐在小楼上,对着一壶清茶,静静的,默默倾听着楼里楼外的声音,倾听着这个世界的声音。 他听见不远的居所里住着的夫妻劳作过后担着鞋,互相搀扶着走过他的楼前。 他听见晚归的那个总喜欢守在他楼前的孩子被他的母亲揪着耳朵小声斥骂着从楼前离开。 他听见风吹过树木的声音,花瓣们‘怯怯私语’的声音。 一念生,万物生。 花满楼的眼前一片黑暗,但他的心中却平静宁和,只有光明。 今晚本该和之前的晚上没有什么不同。 花满楼会坐在这里,直到会路过他的小楼的晚归的人们系数归家。 到时,他会熄灭烛光,入眠。 甚至,还可能会做一个梦。 梦里,也必定是鲜花满楼,阳光明亮,岁月静好。 如此,便又是温暖并且值得感恩的一天。 可惜,今晚注定会不同。 “你在做什么?” 清脆的声音在花满楼的身边响起,声音很稚嫩,甚至还存有天真,却又奇怪的带着一丝丝香甜的诱人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将这声音的主人轻轻的用在怀中疼惜亲吻。 就像是山中溪谷间盛开的小花,并不华丽,却动人。 这是一个年幼女孩子的声音。 花满楼袖中握紧的手松了下来,他温和的笑了笑,态度再自然不过,仿佛这个有着小姑娘声音的人不是一个悄无声息不请自来的恶客,而是家中的子侄,街上的顽童。 “我在等。” “等什么?” 小姑娘的声音很是好奇。 “等路上再没有归家的人。” 疑惑的眨了眨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在小姑娘剔透蔚蓝的眼瞳下方轻轻柔柔的扫过。 “为什么?” “我要为他们守着这盏灯。””他们是你的亲人,朋友吗?” 花满楼笑了笑:“我们并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 “那你为什么要为他们守着这样一盏灯?” “不是只有我的亲人和朋友才会在黑夜中跌倒。” “我想,这世上所有晚归的人,走错路的人,都希望在黑暗中看到一点光明。” 小姑娘沉默了。 如果是自己的话。 如果是我在黑暗中的话,我大概也是希望看到的吧。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明明不关你的事情,却要为别人点亮烛火。” “明明眼睛看不见,却敢一个人住在这条街上。” “你真的好奇怪!” 小姑娘脆生生的有重复了一遍。 “奇怪的我都舍不得杀你了。” 她歪着头,看起来天真的就像是清晨初绽的花朵上一滴又圆又滚的露珠,蹦蹦跳跳的落在手心里,小小的冰冰凉凉的,简直能把人的心都融化了。 花满楼虽看不见,也知道,这个小姑娘现在一定很可爱,就算说着即将要人命的句子。 花满楼微笑着说:“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唔……” 小姑娘忽然跳上了窗户,她坐在台子上,晃着小脚,手指点在唇上,含糊了一声,想了想。 “不为什么啊,我走到这里,看到了这间小楼,看到了你,就想了啊。” “不过……” 小姑娘眼珠转了转:“我现在觉得我也可以不杀你。”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花满楼神色依旧温和从容,他平静的就像是一幅画。 一丝一毫也没有为小姑娘的任性而愤怒而欣喜。 似乎为花满楼的表现不满意,小姑娘嘟了嘟嘴。 “你这人不仅奇怪,还很无趣。” 她有些赌气的说:“只要你以后每天都为我留上一盏灯,我就不杀你了。” “那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不要再随意杀人。” 花满楼微微转过头,他的眼睛明明该是无神的,空洞的,一潭死水一般的,小姑娘却觉得他的的确确是在看着自己。 自己的面容的的确确是映在了他的眼中的。 他的眼神甚至是温柔的,和缓的,又奇特的带着些严厉的。 小姑娘忽然有些无措,有些慌张,又有些害怕。 她忍不住伸手理了理鬓角,嘟嘟囔囔的不情不愿的说道:“好啦,我答应你了。” “那我也答应你。” 花满楼微微笑道,他的声音在这一刻温暖的像是小姑娘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感受过的怀抱。 小楼里充满了浓郁的花香。 小姑娘莫名其妙的觉得心尖酸酸的麻麻的涩涩的,又软的很。 这是在她很短很短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感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软得她有些疼。 小姑娘觉得不能再呆着这里了。 但是她又舍不得走。 最后,她终于还是说:“我走了。” 抿了抿唇,小姑娘道:“我叫铃儿。” “你不许忘了我。” “你一定要等着我。” 花满楼的眼眸落在她的身上,微笑着说:“我叫花满楼” “我等你回来。” ***** 目送着小姑娘铃儿离开,庄周透白的指尖轻轻扣上面前的烛灯,也不见如何动作,整座小楼的烛光灯光系数亮了半分,小楼里灯火通明。 对他却没有半点影响。 一个看不见的人,白日与黑夜又有什么区别呢? 默默的坐在灯火中,庄周轻轻的扣着面前的木桌,并非上好的紫檀木,粗糙的纹路磨在他的指尖有些微微的清浅的粗粝的触感。 他来此间已然月余。 当日白愁飞的手指终是点了下来。 在苏梦枕身死的一瞬间,薛畅用自己的身与半魂顺利将他的魂魄送到了这个世界。 “白愁飞爱苏梦枕。” 所以可以为了他的一句话放弃金风细雨楼,放弃野心,亲手在众人面前杀了他。 “白愁飞恨苏梦枕。” 所以他更加不能让他死在别人的手中。 “薛畅爱庄周。” “薛畅爱谁?” 庄周念着这两个名字,念着自己曾经的现有的名字,唇边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声音似温柔似悲伤似叹息。 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一刻在想什么。 他后悔吗,悲伤吗,痛苦吗? 谁也不知道。 薛畅的剩下的半魂静静躺在庄周腰间玉佩中。 “是的,我爱你。” 她轻声的坚定说道。 “薛畅爱庄周。”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我补全了,我发现……我的动漫同人和武侠同人一样更新,动漫同人评论7,武侠评论47,OTZ,你们是让我早点完结动漫,开新文的节奏么,虽然我很想开啦~你们也不用这么暗示我啦~总觉得写花满楼不想用一些连贯的有些华丽的词句呢,我这可怜的文风,你什么时候能定型啊。那啥,谢谢宝贝们的支持,(好害臊),这么久了居然还有一百个人左右看,十分知足。今天作收涨回来啦,好开心,原谅我话唠,么么哒 第12章 二(补全) 正是暮春。 天光锦缎铺陈一样层层叠叠的自东边亮起,所过之处,暗黑的帷幕被蛮横的撕裂,星与月瞬间被隐没,露出一片清清明明澄澄净净的长空万里。 金乌骤升。 神鬼沉眠,草木欢呼,人间大亮。 市井街巷,金马玉堂,人气渐生。 百花楼前,立了一个人。 此人大约十七八岁,一双眉长而细,直如远山青黛,眼眸点墨般漆黑,眼角斜斜上挑,密密匝匝的长睫卷翘得缠绵悱恻,两瓣嘴唇更是唇线流畅唇色鲜嫩,让人恨不得重重的咬上一口。 此人站在楼子前,肩宽,腰细,臀翘,腿长,一身黑色劲装,更衬得肤色皎皎直如银月,白皙更胜细瓷。 整个人不言不笑,就如雪地里的红梅一样,已是无端端的平地升起了一股子食人骨髓的艳丽。 “这样的美人……”方方从脂粉堆里挣扎起来归家的宋家公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可惜是个男人。” 他又看了几眼,越发觉得那人周身上下无一处线条不美,他简直有些捶胸顿足了。 “怎么就是个男人!”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眸向他看了一眼。 一双标准的狐狸眼雾雾绰绰影影重重,流着光荡着水,偏又眸色漆黑,黑白分明。 春江花夜月明,小桥流水人家。 美得梦一样。 他似乎在看他,又似乎看的不是他,却已让人恨不得献上自己的一切。 宋家公子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滞了一样。 他忍不住深深喘了一口气。 那人似乎被他的样子所娱乐,艳色的唇轻轻的泄出一丝笑纹,刹那间,颜色绝顶,丽色无双。 令人魂魄直上天际,不知今夕是何年。 那人慢慢的迈着步子向他走来。 “你既然来了,便进来。” 百花楼里却在这时传出了一个声音。 正式那百花楼的主人。 声音温暖和缓,却瞬间让宋家公子回了神,那人停了脚步。 眨眼间,宋家公子已汗湿重衣。 “这男人要是一个江湖人,那可就要了命了,只要笑一笑,叫人去死也甘愿啊。” 他本是大家公子,见识虽不多,却也不孤陋寡闻,心知如此之绝色美人,便不是天生的麻烦种子也是地府的勾魂阎罗,丁点也惹不起。 他不禁分外感激百花楼的主人,默默的对着百花楼行了个礼,径自归家去了。 黑衣美人也不阻拦,脚下轻移,却是踏进了百花楼。 他小心翼翼忐忐忑忑的低垂了眉目,简直就像是踏进紫禁皇宫,通天阶梯上一般,神色中竟是带着三分憧憬,三分向往,与三分自豪。 浑似踏进这百花楼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般。 楼子里并不如他所想的舒适华贵,于他这般钟鸣鼎食高床软卧的人来说着实简陋的紧。 一只木桌,两只木椅,一壶清茶,一个人,满楼鲜花。 如此而已。 黑衣美人眼波微动,又悄然垂下眼睫。 他并不敢去看楼的主人。 “七公子安好。” 美人行了一个江湖礼,偏偏声音天生蜜糖一样粘腻如丝陈年女儿红一般勾勾缠缠的醉人,生不出英气,到无端生出些许弱不禁风故作刚强的味道来。 “你叫什么?” 花满楼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奇特的温暖的魔力,分明是问他的名姓,却只让这位黑衣美人觉得花满楼与他已经是交往数年的好友,情不自禁的微微放松了神经。 “阿三。” 他轻声开口答道。 阿三。 没有姓氏,仅仅只有一个由数字组成的名字。 若是旁人必定会认为面前的人在欺瞒自己。 如此一个美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粗鄙到都不能真的算是名字的名字呢? 花满楼却并不觉得。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因果,太多的故事,谁能说阿三这个名字就不包含着某种期许? 谁又能说,美人就一定不能叫这个名字? 所以他继续问道:“你是谁?” “我只是我家主人坐下的一小卒。” 阿三依旧低着头,态度恭谨。 “那你家主人是谁?” “他没有名字。” 花满楼笑了笑。 “他叫你来做什么?” “请七公子赴宴。” “赴什么宴?” “喜宴。” “我若不去呢?” 花满楼笑道。 他的语气依旧柔和温暖。 春风抚过柳枝,一朵洁白的柳絮轻柔的落在头顶一般。 阿三却像是听到了什么预料之中又极度可怕的事情,一双雾雾绰绰影影重重的美丽眼眸浮现出一丝绝望与解脱。 白皙细腻的手掌闪电般的拍出。 不是拍向花满楼。 而是他自己的胸膛! 花满楼动了。 他本不该动,也不必动,只因他这一动,这宴却是非去不可了,只是他怎么可能不动? 花满楼怎么可能不动! 这设宴的人必是一个对花满楼极其了解又极其可怕的人! 眨眼间,花满楼已经来到阿三的面前,手掌伸出,手腕一动 ,探向阿三。 阿三用十成十的力气拍出的手掌轻轻巧巧的落在花满楼的手中,像是一朵游云落下,又像是一只倦鸟归巢,说不出的淡然平和,自然宁静。 似乎阿三只是轻轻的举起了手,而花满楼只是正巧握住了他的手一样。 阿三白皙的额头上却冒出了剔透的水珠。 他看着花满楼的手,手很美,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美,修长白皙,在阳光下甚至笼着玉石一样温润的光芒。 此时这只手正握在他的手上。 这只手救了他。 阿三却活像是看着杀人的刀刺人的剑。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青黛一样的眉流过雾蒙蒙的眼,流过鲜嫩的唇,‘噼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美人的汗是香汗。 美人的汗也是冷汗。 花满楼偏头听了听。 他的面容上依旧浮现着浅浅淡淡的笑意。 “你不必怕,我随你去便是。” 便是此时此刻,阿三也忍不住看向花满楼。 极斯文极秀气。 花满楼生得极好,上天似乎把所有能想到的美都赐予了他。 阿三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描绘。 他觉得自己也不必描绘。 谁会在乎花满楼的长相呢? 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暮春日光下的一碧万里午夜梦回的梨花盛雪。 轻而易举的就能触动人心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在那片角落开出一朵温情安宁的花来。 任谁看到他,都能感受他的赤子之心,真诚温柔。 任谁看到他,都能感觉到他对生命的热爱,对生活的感激。 花满楼也在看他。 他本是一个盲人。 他的一双眼睛本该是空洞的,无神的,枯萎的。 但阿三却觉得,那双眼正真实的看着他,以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目光。 温柔的,宽和的,了然的。 似乎在他的眼中,他与这世上的贩夫走卒王侯将相没有什么不同,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温暖而平等。 阿三忽然惨笑一声。 “七公子,我不是怕你。” “你可知道,你碰了我手,我的手必是保不住了,你若碰了我的腿,我的腿便保不住了。” 花满楼闻言眉头微皱,疑惑道:“为何?” 阿三摇了摇头。 花满楼轻轻收回手,叹了一口气。 “我跟你去赴宴,你不必再要自己的性命。” “至于你的手,”他看着面前的少年,似乎有些不忍,温和的说道:“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你若不愿告诉我,我这里的大门总是开着的。” 阿三默默的低下了头。 “请七公子。”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花满楼笑道:“可否寻人替我照顾我的花?” “好。” “那就走吧。” 花满楼笑了笑,踏出门外。 阿三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乖顺谦卑的像是一位奴仆。 百花楼前已经停了一架马车。 赶车的是一位少女。 扫帚眉,杏核眼,鹰钩鼻,削薄唇,竟是比阿三生得要英气百倍十倍。 她一袭火红色的衣裙,坐在车辕上,明明是最活泼最好动的年纪,偏偏一张脸木头雕就石头铸成,连一丝肌理纹路都不变上一变。 花满楼若不是心思极其细密,听力更是比常人敏锐万倍,甚至都听不到这位赶车少女的呼吸。 踏上马车,花满楼静静坐下。 他的姿态很休闲,面容上更是依旧带着浅淡的微笑,似乎不是去赴一场奇特的注定充满杀机与阴谋的‘喜宴’,而是春日里最平常不过一次出行。 阿三同那石头少女坐在车辕上。 “走吧。” 石头少女手中长鞭一扬,四匹白身乌蹄的骏马嘶鸣一声,行了起来。 马车一路向南。 行路间穿过市井街巷。 花满楼默默的倾听着,市井间特有的喧嚣人气传入他的耳朵。 他的面容安宁而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不必猜测,你们能猜到就王道了,熟悉花满楼的人快给分析分析,总觉得还没从苏公子那里走出来,其实我想叫美人阿黄……,你们介意么?有错字什么的,需要我改么,我一写快就这样。 第13章 三(全) 花满楼同绝色美人阿三和石头少女一路向南。 三日三夜。 不像是去付喜宴,到浑像是火烧了屁股刀架了脖子,风餐露宿不眠不休不过如此。 第四日。 马车停了。 阿三跳下车辕,立着车旁,道:“请七公子下车。” 三日三夜的奔波到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减损的他的容貌,一张春风狐狸美人面依旧新瓷白玉一般雪中红梅一样,直消着人看上一眼,就恍若醉在无边无际的明月下美酒中。 他此时微低着头,露出一截子莹润的颈子,倒是比袒胸露背的红牌还要诱人三分。 花满楼闻言踏出车去,耳畔所闻是水波漾漾,鸥蹄声声,兼之海风咸腥,舟船入水,他们行路驰骋三日,却是到了海边。 阿三深深的躬身一礼:“请七公子上船。”说罢,当先转身,迈步而行。 花满楼笑了笑,却并未跟随阿三的步伐。 “这位姑娘为何不与我们一同前往?” 他微微侧着头,‘看向’那位端坐于车辕之上不言不动的石头少女。 那英气十足的少女恍若未闻,手执长鞭,目光微垂,真真只把自己当成了庙里的假人台上的木偶,一言一行若无指令便是锯嘴的葫芦折了手脚的瘫子,半点没有人气。 “七公子不必同她说话。” 阿三轻声说道:“她便是听到了你话,也不能,更无法回答你的话。” 花满楼默然。 “请七公子。” 阿三道。 花满楼的面容上复又带着笑意,但是这笑意却分明不是感激的幸福的梨花坠落一般的清浅笑意,到似是莫名的笼上了一层深远旷达一碧万里的肃穆与坚定,虽温柔和缓依旧,却让人骤然生出些许奇妙滋味来。 恍若旧时光中身前站着的夫子,虽未曾责备一句,却已莫名的让人心生愧疚。 阿三的心颤了一下。 “请七公子。” 阿三复又到,却悄悄的低下来头。 花满楼依言迈步向向他行去。 他在这一刻忽然很想见一见那位幕后的主人。 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如此的残忍又如此的心思缜密,能够狠的下心伤害这样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女? 而仅仅只是因为她可能知道些不该知道的秘密。 舟行碧波,恍惚间不知日夜。 复又过七日。 终至一海岛。 遮天碧树,奇花异草,鸟雀鸣啼,间或有凶禽猛兽于芳草深深密林重重中倏尔远遁,只隐隐见一鳞半爪,已是心中惊悚,浑然忘言。 却浑似世外桃源,也似魔窟禁地,诡异难明。 岛前却立着一排汉子。 共十三人。 皮肉油亮,筋骨壮实,赤膊劲装,坦露在外的臂膀精壮遒劲,浑似老藤虬根铜浇铁铸,直让人恨不得捏上一捏,咬上一咬,看是否当真刀枪不入,水泼不流。 暮春时节尚有春寒料峭,这帮子赤膊汉子却活生生的热出了一身的汗,豆大的汗珠顺着他们的额角砸在地上,他们却连眼睛都不眨上一眨。 确实是好汉子! 百里挑一万中无一的好汉子。 这十三个好汉子不知已经在这海岛前沙滩上等了多少个时日了,个个足下的沙子都变了颜色,竟是被他们砸下来的汗打湿的! 江湖上最会杀人武功最高的一定不是他们,但是最会杀人武功最高的人想要建成一个门派就一定离不开这样的汉子! 听话,坚韧,血气旺盛。 任何一个有野心有头脑的高手都会喜欢他们。 花满楼方方下得船来,这十三个便是在江湖上也会引人抢夺的汉子齐齐跪倒,霎时间‘轰’的一声砂石四溅,竟是实打实半点也未放柔力道! “拜见七公子!” 他们齐声喊道,声若猛兽入林龙蛇低吟,浑厚有力。 花满楼没有言语。 这一幕竟是勾起了庄周某些久远的不可辨识的记忆。 很多个个日日夜夜之前,他也曾见过这样一群好汉子。 人相似,事全非。 他已不想说话。 花满楼静静的听着。 风里有草木生长的声音,有花瓣落下的声音,有波涛拍打沙滩的声音,海水里,游鱼冲进虾群,水蛇缠绕着珊瑚。 他听见了新生,也听见了毁灭。 花满楼只笑了笑。 浅淡的温柔的安宁的微笑。 只许看上一眼,便让人的心彻底的平和而沉静下来。 平和的像是午夜时分月光照耀下默默流淌的一弯清泉,迷了路的孩子在泉水边饮上一口水,疲倦的流着眼泪睡去,醒来时却是母亲的怀抱,熟悉而温暖。 沉静的像是深山中古寺中眯着眼眸休闭口禅的老僧,纹路一年又一年的爬上他的眼角眉梢,灰尘一层又一层腐蚀他的僧袍,终有一日,一株新生的洁白的小花悄然的从他的脚下开放,他轻轻的挪开脚,睁开眼,念道:“我佛慈悲。” 花满楼道:“带我去见你们的主人吧。” 他虽站着,那十三个汉子跪着,却只让人觉得,在他眼里,他是与他们平等的。 他并不是在命令他们。 而只是在同自己的几位熟悉的友人讲话。 自然得很。 那十三个汉子却将头压得更低了。 他们低着头站起身来,甚至都不敢再多看花满楼一眼,默不作声的转身。 花满楼神色平静的跟在他们身后。 岛很广,但花满楼同他们并未行多久,就到达了目的地。 玉砌雕阑,画栋雕梁,楼阁台榭层台累榭煌煌堂堂,恍若贝阙珠宫,玉殿仙楼,叫人昏昏熏熏,陶然不知返。 竟是于这海外孤岛上硬生生的辟了一处神仙庭院帝王紫禁。 阿三与那十三个精壮汉子却似看惯了,莫说沉迷,便是骄傲也未曾露出一丁半点,面容上反而浮现出漠然的神情,浑似眼前是海市蜃楼水中明月,不过虚幻一场。 花满楼目不能视,自是更淡然从容。 “七公子。”这一行人将花满楼引至一处‘宫殿’,道“请您独自入内。” 这‘宫殿’似是主殿,众星拱月一般立于一种屋邸之间,犹是堂皇富丽高大繁复。 此话方落,宫殿中门,訇然中开,竟是迎接花满楼一般。 花满楼依言前行,踏入殿门。 甫一入内,便闻一声欢呼。 “你终于来了!” 声音清脆,却很稚嫩,甚至还存有天真,又奇怪的带着一丝丝香甜的诱人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将这声音的主人轻轻的拥在怀中疼惜亲吻。 就像是山中溪谷间盛开的小花,并不华丽,却动人。 却正是那晚出现在百花楼要求花满楼为她留下一盏灯的小姑娘铃儿! 小姑娘铃儿本是端坐在宫殿之上玉椅之中,见了花满楼竟是足尖一点一溜烟一样冲了下来,秀衣罗裳,缓带珠履,黑发高绾,浅插金孔雀,耳坠墨麒麟,竟是无端端生出些‘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稀’的风姿气韵来。 这位小小的美人未来的仙子,飞到花满楼的身前,剔透蔚蓝的眼眸晕着天真的光芒,她眨了眨卷翘的睫毛,笑道:“我等你好久了。” “你有没有给我留灯啊?” 虽是前言不搭后语,却是实打实的毫不虚假的快乐欢喜。 这个小姑娘似乎有一种天生的魔力,便是在知晓她要杀你的时候,便是明知是身处虎穴龙潭,也能轻而易举的让人觉得她可爱。 无时无刻何时何地的,可爱的,纯真的,让人想要保护她。 这般的少女,若是当真长成,必又是一个百年不出千年难遇的桃花劫难勾魂使者,不知这浩浩江湖又有谁能逃得出她的魔力。 花满楼看起来却只当她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他微笑道:“不过半月,又何来好久不见?” “你的灯我自是为你留着。” “你却可有遵守你我的诺言?” 铃儿歪了歪头,笑了笑:“我当然有遵守我的诺言啦。” “可是我就是觉得好久啦,”小姑娘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因为我感觉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杀人了。” “好久好久,”铃儿重复道:“不杀人真是太难过了啦!” “好难过好难过,难过的我都要死掉了。” “每一次我一难过,要死了,就想你,所以我已想了你好多好次了。” “你想不想我?” “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小姑娘听上去简直有些无理取闹了。 花满楼本想伸手轻轻摸摸小姑娘的头,他的手抬了起来,却顿在半空中。 他微笑着的嘴角渐渐的放平了下来。 花满楼的心中升起了些许的愤怒。 他本不该愤怒。 他也几乎不愤怒。 这个世界很美丽,每一处角落都充满奇迹,生命很美好,每一次呼吸都美妙的不可思议。 他该是一直心怀着幸福的满足的感激。 上天已经赐予了他很多很多。 他现在却真切的确实的感觉愤怒。 他的愤怒却也是因为生命。 为什么总有人亲手或者利用别人没有缘故的去做一些伤害生命的事情呢? 狼吃羊,是因为狼要生存。 人杀人呢? 愤怒这种感觉并不好。 就像是一颗石子钻进的骨血中,心里生了一只虫子,让花满楼感到不舒服,脸色苍白了一瞬。 仅一瞬。 铃儿却吓坏了。 “你怎么了?” “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我不要你想我了。” “你忘了我吧。” 小姑娘围着他急的转圈圈,蔚蓝色的眼眸简直就要滴下泪水来了,伸出手想要碰触他却不敢。 哪里还有刚才半分那副天真残忍的模样? 花满楼顿住的手轻轻的罩在小姑娘的头上。 “不是你的错。” 是养育你的人的错。 “我并没有忘了你。” “铃儿。”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快夸我,我今天累到死,还坚持更新了这个,快夸我~~~ 我发现我要是耽美不行了,还是可以转战言情的,哈哈,今天早晨我一个人背着电脑提着水壶爬上五楼自习室,突然想要一个汉子,于是我写了一群汉子,你们懂的。 顺便说一句,正主还没出来呢。╭(╯3╰)╮总觉得写不出我心中的花满楼,真纠结。既然没人说,我就不该错字了,谢谢小天使们的鼓励,╭(╯3╰)╮ 第14章 四(未完) 这世上有很多奇怪的事情,身不由己的事情,江湖上尤其多。 一个人往往的不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 出生环境,成长经历,所见的世界,所遇见的人,所背负的责任不同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是最关键的最根本的还是本性。 同样的一件事情同样的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看来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这是从出生开始,就铭刻在人的血液骨骼中的东西。 很少有人能够理解花满楼对生命的热爱。 就算是下意识的憧憬着这种情感,就算是情不自禁的接近花满楼,感受那种纯然的温暖的生命气息,他们也并不理解他,‘憧憬是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 花满楼也并不需要他们的理解。 他爱这个世界,爱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每一个人,每一棵树,每一朵花,爱草丛中的野兔,爱天空中盘旋的鹰凖,爱丛林中奔跑的雄狮。 并不是有所偏好的随心所欲的那样廉价的喜爱,也不是一视同仁全无原则的痴迷。 他爱的是生命的本身。 爱得从容。 于是日月交替,日光明亮温暖月光清幽寂静。 于是草木枯荣,盛是青翠芳香,落时安然沉静。 人生中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惊喜。 每一个季节里每一朵花中每一缕风中都有那么那么多的赏心乐趣,足以让他忘记所有的烦恼不快愤怒恼怒。 锦绣荣华广厦万间是生命。 粗茶淡饭茅茨土阶也是生命。 所以他明白人为什么要杀人。 却永远也无法理解。 他轻轻的用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笑容温柔而浅淡,却神奇的让铃儿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慢慢的落回了实处。 她举高自己的双手有些怯生生的搭在花满楼的手臂上,蔚蓝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这个男子俊秀的面容。 “你既然不怪我,就不要走,呆在这里陪着我好么?” 铃儿清脆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恳求,她扬着可爱的小脸,透白晕红的桃花瓣一样的脸蛋上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花满楼笑了笑。 “好。” “真的!”铃儿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忍不住反问了一遍。 “真的。” 花满楼道。 “太好了!” 小姑娘欢呼一声,天真可爱的像是一个孩子。 她本就是一个孩子。 花满楼听着小姑娘欢喜的声音,心柔软而安宁。 “你跟我来。” 铃儿小小的手拉下花满楼的手臂,拽着他的袖口,欢欢快快的说道。 她拉着花满楼,走进‘宫殿’的深处。 香焚宝鼎,紫雾漾漾,越往内走,越是一片锦天绣地,恍若神仙居所。 一路渐行渐远,终至一处,花香萦鼻,清风拂面,却于廊阁深深之处豁然开朗,竟是生生辟了一座鲜花庭园。 “喜不喜欢?” 摇了摇花满楼的手,铃儿笑道。 “这世上所有能寻到种类的花都在这里,我请了最好的花匠为它们浇水施肥,最好的轻功高手为它们除虫,最好的歌女为它们唱曲,我还请了三个人为它们看家护院。” “在这个岛上,绝对没有人敢伤害它们,它们在这个岛上一定可以生活的很好很好。” 小姑娘粉润的嘴唇一张一合,还在说一些话语。 花满楼却已经慢慢的向那一片花海走了过去。 空气中是浓郁的花香,他听见花蕾在春风中慢慢的绽开一丝缝隙,独特而美妙的生之气息拥抱着这片土地。 花满楼伸出手指,轻轻的碰触一片花瓣,温柔的恍若碰触情人嘴唇。 神情满足而愉悦,内心满怀欢喜。 铃儿慢慢的,慢慢的合上了嘴唇。 她静静的看着花海中的那个一身素衣身形颀长的男子。 他在那里。 于是,生命里一片缤纷遍野。 于是,想起,就觉得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画完我的图纸,明天稍微有多点时间,就不会这么匆忙了。晚上我们这下雪了,我撑着伞去自习室的路上,路上一个人没有,闭上眼睛,确实能听到雪落的声音,很美,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写出了这么半篇,大纲对我真是没有用处,我憧憬花满楼,却写不出花满楼,越发觉得词汇的匮乏与笔力的浅薄。多谢,花哥俺的嫁扔的一个地雷,养家糊口就靠你们了! 第15章 五(补全) 金乌初升。 铃儿已经迫不及待的站在了花满楼的门前。 她很高兴。 任谁看得出她很高兴。 一直想念渴望的人就在她的身边,就在离她只有一门之隔的房间里。 她如何能不高兴,不开心? 一张透白晕红的小小面容上盛开着花一样高兴满足的笑容,她站在花满楼的门前,正要推门而入,却忽然停住了手,小脑袋歪了歪,团团的转了一圈,最后就在花满楼的门前蹲下来。 团成一团的女孩看起来格外可爱可怜天真无害,随行的女侍却连头不敢抬上一抬。 小姑娘自顾自的蹲在那里,开开心心的等着她的花满楼。 不过盏茶的时间,花满楼推开了房门。 他怔了怔,半侧着头,试探着问道。 “铃儿?” “是我,是我。”小姑娘从地上站起身来。“花满楼,我们去玩吧。” 花满楼笑了笑,似乎带着一丝无奈。 “好。” 小姑娘闻言欢快的伸手再度拽住花满楼的衣袖,说道:“跟我走。” 尚未用过任何食物的花满楼摸了摸她的头,跟着她向‘宫殿’外走去。 这二人方一出宫殿,朗朗长空澈澈阳光下 ,草木清秀亭台楼阁中,或坐或卧,或行或立,贩夫走卒公子女子,这山谷,竟是已立满了人! 人声鼎沸,嚷嚷入耳,却是再无丝毫无半点桃源仙气。 直如一方小小的集市。 铃儿恍若视而不见,她拉着花满楼在人群中穿行,公子女子也好贩夫走卒也好,所到之处,无不退让三分。 不过半刻,便已穿过嬉闹人群。 前方青山翠峰,豁然开朗,一弯溪水窈窕而出,所过之处,鲜花缤纷,鸟鸣虫啼。 铃儿带着花满楼沿着溪边采石小径缓缓前行,不多时,便见溪水潺潺,终归于一方半顷荷塘。 塘上立着一九曲桥头,一朱栏绿瓦的水阁。 阁上人影恍惚,仙音袅袅,浑似天宫别院。 桥上已有人。 一个人背负着双手,站在九曲桥头中,身量并不高,身形偏瘦,头顶已半秃,一张圆圆的脸上皱纹也已爬上眼角,额头。 却是一位年纪颇大的老头。 这老头的脸上带着种很和气的笑容,若不是身上穿的衣服料质极好,看来就像是最平常不过的人家即将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老翁。 便是放到戏台子的中央人群中头一个,旁人都懒得敲上一瞧,看上一看。 铃儿却下意识的抓紧了花满楼的衣角。 花满楼虽目不能视,却像是已洞察明晰世间的一切,他冲铃儿笑了笑。 温和而带着一丝安抚之意。 铃儿眨了眨眼,看了一眼花满楼,似乎鼓足了勇气,拉着他,迎了上去。 “义父。” 铃儿有些怯生生的唤道。 小老头和和气气的笑了笑:“好孩子,这就是你要请的客人?当真是一位不错的人物。” 这本是夸奖,铃儿却不觉得高兴,她煞白了一张小脸,慢慢的低下头,小声说道:“是的。” 花满楼只微微一笑,神情也并无半分骄傲:“您过奖了。” 小老头看着花满楼,和和气气道:“年轻人的礼貌周全谦虚固然是好事,阁下却万不必如此过谦。” “我虽年事已高,却尚未老眼昏花。” “阁下这一身武功内力,虽遮掩妥当,却已是世间少有。” 花满楼依然温和淡笑:“不及您六分。” 小老头闻言笑道:“这是自然,这天下间能及得上我的,不是自杀了,就是被我杀了。” 花满楼道:“如此,阁下,必也是将死之人。” 小老头抚掌:“这却是再好没有了,正可以再开上一场喜宴。” 花满楼神色微动。 小老头又笑:“山居寂寞,少有趣事,只要有一点小事可以庆贺,我们都不会错过的,何况生死这种大事!”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一副安乐太平满足的光景,却浑似将己身死亡当成了一件喜事。 花满楼却不笑了,他道:“如此说来,阁下请在下赴的是也是这样一场喜宴?” “正是。” 花满楼默然不语。 小老头观他形色,心若明镜,却只当不知,问:“不知贵客尊姓大名?” “花满楼。” 小老头点点头:“原来是花公子,今日一见,当真是一件幸事。” 他虽嘴上说着‘原来,’‘当真,’却是并不半分诚意。 花满楼的百花楼如今还被他的人看管着,他又如何不知花满楼姓甚名谁? 花满楼面上也丝毫不显计较,道:“阁下言重,却不知阁下名姓?” 小老头道:“我姓吴,叫吴明,口天吴,口月明。 他又笑道:“其实我最多只不过有张多嘴而又好吃的口而已,日月之明,是连一点都没有的。” 笑罢,小老头又道:“花公子昨晚睡的可好?” “很好。” “今日的仆从可还用的开心?” “不错。” “……” 他竟是事无巨细的问了一遍花满楼。 花满楼一一答完,他方才满意。 “如此,花公子心情定然不错。” “我心情一直不错。” “那便请花公子上楼。” 楼上有人。 已有十来个人。 或站或坐,有老有幼,有男有女,有的穿着庄严华丽的上古衣冠,有的却只不过随随便便披着件宽袍。 这些人的态度都很轻松,神情都很愉快,红尘中所有的烦恼忧伤,都早已被隔绝在四面青山外。 却与那山谷中市集之上的人又不一样。 小老头道:“花公子到此地,却是不必再拘礼,万事随心便好。” 花满楼笑了笑。 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 身穿唐时一品朝服,腰缠白玉带,头戴紫金冠,面白无须,容颜端正,这人手里拿着杯酒,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将手中金杯交给花满楼,又摇摇晃晃的走了。 小老头笑:“他姓贺,只要喝了点酒,就硬说自已是唐时的贺知章转生,所以大家就索性叫他贺尚书,他却喜欢自称四明狂客。” “四明狂客的酒,总是要喝的。” 花满楼手执金杯,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竟是多了些魏晋狂生的风范。 “花公子当真是一位妙人!” 小老头哈哈一笑,那坐回去的贺知章转世也呵呵的笑了一声。 “花公子可要见见我的女儿?” 吴明虽说疑问,却已经开始唤自己的女儿。 “女儿,快来见一见花公子。” 铃儿的手悄悄的握紧了花满楼的袖口。 她正在看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就是吴明的女儿。 她坐在阁上的正中位置,乌发随随便便的挽起露出一张面容,容颜很是清秀,她正在专心致志的吃饭。 一双明丽的眼眸紧紧的盯着面前的案几。 案几上菜色很是丰盛。 一盘切得薄薄的卤牛肉键子,看上去必是入口即化。 一碗炖得烂烂的红烧牛肉脯,更是肉香四溢。 一碟炒得嫩嫩的母牛肉,放入口中,却是暗含劲道。 汤是用整个牛脯清蒸出来的,香而不腻。 一味烩牛肚丝细软而不烂,火候恰到好处。 还有样水铺牛肉,是用稍带肥甘的薄牛肉片,七分瘦三分肥,用佐料拌好,放在高汤里一烫,撒上胡椒即吃,汤鲜肉嫩,更是少见的好菜。 女孩每一样菜都夹上一点,放在面前的小碟里,吃的津津有味 。 连一眼都没有施舍给小老头。 更没有起身过来的意思。 小老头却不生气。 他呵呵一笑,就像是普天下每一个慈爱的父亲一样:“让花公子见笑了,小女生□□食牛肉,若是用的不尽兴,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是不搭理的。” 花满楼道:“自是该如此。” 小老头也回道:“的确,人活着,最重要便是吃饭睡觉两件大事,这两件大事若尚不满足,那当真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必搭理。” 他又道:“出生,吃饭,睡觉,死亡,这却是人世间最根本的四件事情了,这就是生命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温和而满足。 “生命,是最美好的存在,最值得感激的事情。” “的确。” 吴明笑了一声,这位抬手间能将人挫骨扬灰杀人从来不用眨一眨眼的的狠辣主顾竟是附和了一声花满楼。 然后又道:“生命很美,掌控生命岂不是更美?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就在你的手上,难道不是更有一种催人泪下的美感么?” “对于那些庸碌贪婪的凡人那些自命不凡的废物来说,生命大约是他们唯一拥有的美好的东西了。” “为它们保管岂不更是一件功德不凡的事情?” 他竟是将掌控生命当成了功德! 将掌控生命当做了一种美! 花满楼不再笑。 他道:“你喜欢一朵花,你看它很美,就一定要将它握在手心里。” “你喜欢一个人,你看她很好,就一定要将她关在笼子里。” “你喜欢的花因为你而枯萎,你再也见不到它,难道你就觉得这是一种美?” “你喜欢的人因为你而死去,你再也无法和她说话,难道你就觉得这就是一种美?” “若你这样觉得,你与你口中这世间庸碌贪婪自命不凡的废物相比又有什么不同?” “你又怎么有资格掌控剥夺他们的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前几天在忙考试,二十一号到的家,昨天犯懒了……,你们算算差你们多少,我这两天每天多更一千五,补上,谢谢宝贝们的安慰,我已经被治愈~~~~。╭(╯3╰)╮花哥俺的嫁扔了一个地雷 读作治愈扔了一个火箭炮 谢谢!!! 第16章 六(加更) 这样的尖锐的话委实不该是像花满楼这样的人说出来的,更不该是花满楼说给这样一座孤岛上一位热情好客的富家老翁的。 但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违和。 有些事情,藏得再真,演的再好,也是纸中火缎中刀,总会有露出真面目的一日。 花满楼知晓小老头绝不仅仅只是小老头。 小老头同样知晓花满楼的知晓。 所以小老头哈哈一笑:“花公子的话当真是发人深省,让我等无言以对。” 他虽这样说,言语间却有一种轻蔑之意,倒不像是无言以对,反而是懒得对。 花满楼玲珑心肝七孔心窍自是听得明明白白。 他却也不再说话。 有些人,无论说多少,他的眼里也只有自己的道理。 越有能耐,越有本事,对自己越自信的人越如此。 不能说,无非便是做。 这不正是花满楼留在这座孤岛之上的原因之一吗? 花满楼笑了笑。 “你笑什么?” 女子的声音在花满楼的身边响起。 却原来是那位嗜好牛肉的女孩尽了兴,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这个女孩脖颈修长,胸脯很高,腰很细,腿很长,俏丽的容颜上一双眼眸冷冷的看着花满楼。 她的衣衫并不奢华繁复,身上更是半点饰品也无,站在那里,却比铃儿一百倍一千倍的像是一位公主。 不,她简直就是一位公主。 公主中的公主。 她的声音寒冷而高贵,就像是在质问她的臣子。 花满楼道:“笑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你难道没有听出他在嘲讽你吗?” “这与我笑并没有干系。” 花满楼的态度很温和,似乎完完全全没有听出女孩的话中含义。 女孩沉默了,她的眼眸从花满楼的身上离开,看向一言不发的铃儿。 她也笑了,冷冷的不屑的笑。 “九哥今晚就要回来,你最好祈祷你和他都能活到明天早晨。” 铃儿深深的低下头,身子微微颤抖着。 她似乎在害怕。 但其实不,她只是在愤怒。 花满楼轻轻拍了拍她。 铃儿的心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她抬起头,甜蜜而懵懂的笑了笑。 “谢谢姐姐提醒。” “我们,一定,”铃儿加重了语气,“会好好的的活到明天早晨。” 女孩不再说话。 她转过身,摇摆着细细的腰肢,走出了水阁。 从始至终,未曾看过一眼小老头。 他在她眼中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根木头一粒沙子。 小老头却一直慈爱的看着她,看着她同花满楼说话,同铃儿说话,看着她离开。 “我这个孩子,就是心地好。” 他双手笼在袖子里,笑得一团和气,分外骄傲。 浑像普天下所有是非不分的父母。 “花公子。”他复对花满楼说道:“山中可用之人甚少,今晚的喜宴还需我操持。” “便让铃儿招待阁下,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花满楼点了点头:“阁下拘礼了,不必如此。” 小老头哈哈一笑,抬手做了个揖,步了出去。 铃儿见他走了,立刻像是死鱼翻了身,鹌鹑成了雄鹰,领着花满楼于一处清静案几旁坐了下来。 “你不必理那个疯女人,”铃儿将小脸靠在花满楼的身上,蹭了两下,道:“你可以唤她牛肉汤,是我义父的亲女儿。” “但是你要小心她,小心她疯到你的身上。” “只要沾了她,沾了她的牛肉汤,必定是要吃苦头的。” “什么样的苦头?” “很大很大的苦头。”铃儿的小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圈。 “就比如,”铃儿眨了眨眼,想了想,道:“就比如说是他。” “一只腿,你过来!”铃儿唤道。 铃儿轻轻脆脆的声音在阁子里响起,本是躺在阁子角落仰天喝酒的一个人‘哎呦’一声的坐了起来,连滚带爬的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个人大约二十多岁左右,面如冠玉,眉如远山,眼若星辰,唇若涂朱,端是一副朗朗明月一般的好相貌,若站起来,也可冲一冲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宝座。 可惜此时他青丝披散狼狈不堪的跪在他们的面前,虽是生出几分楚楚可爱的作态,到底是平添了低贱卑微的红尘气。 这人趴跪着,愁眉苦脸的问道:“铃儿大人,您吩咐。” “你快给花公子讲一讲你从那个疯女人那里吃到了什么苦头。” 铃儿道。 一只腿的面容上神情更加愁苦,一对远山眉简直皱的能夹死蚊虫。 “铃儿大人,我还想要我的这只腿。” “不必如此。”花满楼道:“我离那位公主殿下远一下就是了。” 铃儿轻笑一声。 “你若不说,现在就没了。” 她竟是非要让一只腿讲一讲他的苦头历史不可了。 一只腿叹了一口气:“罢了。” “花公子请看。” 他勉力动了动身,将缺了一只腿的半边身子露在花满楼的面前。 铃儿眨了眨眼,方方要抬起手指,便被花满楼轻轻抓住了手腕。 花满楼向着一只腿的方向露出一个微笑,温和而淡然:“抱歉,我没有办法去看,我是一个瞎子。” 一只腿忍不住张大了嘴,然后在下一秒生生的调动自己的面部的每一寸神经,让自己看起来面部如常。 比那川剧变脸大变活人委实要快上不少。 铃儿正冲他笑。 笑得天真极了。 一只腿在心中狠狠的打了个冷颤,直如入了深渊枯井进退不得求生无门。 这天上地上南海孤岛之中谁人不知这个女疯子虽小,却最爱一边笑得天真可爱一边拨皮拆骨抽筋剃肉,他虽是亡命之徒也做不来将生死置之于度外,更何况小老头一家子个个都能让人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那……那不必看,”一只腿颤颤惊惊的说道:“花公子,听我说便好。” “你说,不必怕。” 花满楼温声安抚道。 “这条腿说来也是小人咎由自取。” 一只腿垂下眼,缓缓说道。 他心知铃儿大人寻他而来必是想让面前这位眼盲公子知晓公主的恐怖,但是他更心知,他若敢说公主的一句坏话,便是活过了今夜,也过不了明日清晨。 心思如电转间,他最终决定赌上一赌,弱肉强食鹰侍狼顾,赢了苟延残喘尚有一席之地,输了…… 既已前无坦途后无退路,便也不必去想输。 “公主美貌德行海上皆知,小人于岛上陪伴公主数年,自是心生爱慕情难自禁,一日餐饮之时,蒙公主怜悯不弃,赏小人一道吃食。” 言至于此,一只腿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既感激又懊悔的神情。 “谁料小人生性怯懦胆小不胜重恩,将这晚吃食全部洒在了右腿之上,唤了一声吃食的名字,公主见了,不忍小人苦痛,遂着人将小人的右腿齐臀切去,方保全小人一条贱命。” “小人日夜祈祷,以偿公主之恩。” “……” 一只腿滔滔不绝,说来满满的歌功颂德谄媚邀宠直如老太婆的裹脚布帝王的罪己诏臭不可闻鬼话连篇,但暗暗琢磨,内里却蛛丝脉络悄然成篇的道出真实残酷。 生死之间,当真是大智慧的发源地。 古人诚不欺人。 铃儿细白的手指点在粉嫩的唇瓣上,蔚蓝的眼睛里碧水澄澈空无一物,似乎没有听懂,此般姿态,在一只腿的眼睛里,简直憨态可掬的又惊又怖。 花满楼一直静静的‘看着’他,无神的双眼中似乎是柔软温和的目光,温润如春风。 一只腿却分明觉出一种奇妙的意味来。 浑似毕生一切秘密在他的面前都无所遁形,脾肺心肝,骨血肌肉,心思杂念,都自然而然的摊开在他的面前,以一种柔和而舒适的方式被他看在心中。 这种感觉竟是该死的美好。 让他日夜惊惧颤抖的内心如泡在一泉温水之中,根本不忍上岸。 一只腿嘴唇颤抖着,终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竟是觉得这些话,委实不该是面前这个人听的。 花满楼笑了笑:“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阁下心慕公主,仅此而已。” “铃儿必也是懂得的。” 铃儿嘟了嘟嫩嫩的嘴唇,“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你下去吧。” 一只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立刻有两位隶属于他的美貌少女仆从将他扶了起身。 “那晚吃食是什么?” 铃儿忽然问。 “牛……”一颗心方方真真正正的落在了心窍里,神经刚刚松下来,一只腿毫不犹豫的就要开口答道。 “我已知是什么。” 花满楼轻声打断了他。 “你不必再说。” 一只腿这才反应过来,眨眼间,他已汗湿重衣。 他死死的闭上了嘴,打定主意,再也不说一个字。 那两名仆从将他搀扶了下去。 “铃儿。”花满楼道:“你可愿带我去这座岛上的其他风景优美的地方转上一转?” 说是转,其实花满楼并不能真正看到些什么,倒是比在这间水阁里的坐着更加无趣。 至少在这间水阁里,他还能稍稍猜测一下在这座海外孤岛开辟了所谓的世外桃源的庞大组织的一鳞半甲,到其他地方,却不过只是能够满足一下铃儿小孩子一样的炫耀心理。 但是他已不想要在这间水阁里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着魔王同学的这个问题,提出的很好,以后都写完三千再更,╭(╯3╰)╮,今天就连加更的一起更上来了。王那个,你们明天早上看吧,我今天看看能不能加完更再更上来,明早没有,明天下午也会有,╭(╯3╰)╮。 第17章 七(加更)捉虫 炫耀也是会出人命的。 铃儿闻言乖乖巧巧的站起了身。 “好啊,”她笑道,雨后方方生出来的嫩笋一样清新,“我们走吧。” 花满楼同铃儿在这世外桃源之地步了些时候,又一同回了铃儿那座众星拱月的殿堂。 一日下来,铃儿竟是与花满楼寸步不离,花满楼浇花,她提壶,花满楼喝茶,她洗杯,花满楼读书,她便乖乖的坐好,静静的看着他。 竟似活生生的狗熊见了蜂蜜赌徒见了骰子,一双蔚蓝色的大眼睛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花满楼的身上,只看着,一颗心醉的跟泡在千年美酒中甜的跟吃了蜜糖浑似。 尚不知是憧憬迷恋又或是女儿情爱。 已是情之所深情之难禁心陷泥潭不可自拔。 天色渐晚。 黄昏的光影慢慢腾腾的从天边晕过来,也似天底下最顶尖的调色圣手慢条斯理的涂抹的几笔,恍恍惚惚深深浅浅的醉人心骨,一腔子精气神全化成了一股子懒洋洋酥麻麻的意趣儿。 花满楼起身,微微探身,镂着青鸟朝凤百鸟归巢的窗户安安静静的敞开了。 昏黄的日光裹挟着浓郁的花香迈着懒懒散散的步子落进这一片锦天绣地,香焚宝鼎,紫雾漾漾,虽是神仙居所,到底少了红尘生机自然灵气。 熔金般的光辉落在花满楼的身上,直如东海宝珠午夜月明,分明柔和,在铃儿看来,却辉煌华美不可逼视,蔚蓝色的眼珠转了一转,眼泪已然转了下来。 她悄悄的飞快的用袖口接住从脸颊侧滚落下来的泪珠,生怕眼泪滴落在地,发出声响。 一颗心脏骤然间疼也不是,怨也不是,喜也不是,悲也不是。 分明不是想哭的情绪,泪珠却自然而然的滚落了下来。 简直像是被某种来自未来的预示感召了一般。 铃儿将眼泪擦干净,继续安安静静的看着花满楼。 看着他坐在窗前,带着静谧而满足的微笑享受夕阳的余晖傍晚的恩赐。 直至吴明寻人来请。 “铃儿大人。”来人低着头佝偻着身子,一双标准的狐狸眼雾雾绰绰影影重重,流着光荡着水,春江花月夜一样的美。 这双眼却只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死死的盯着地下,连一丝眼波都不敢往上瞧上一瞧。 正是阿三。 “主人请您。” 铃儿嘟了嘟嘴,跑到花满楼的身侧,伸手轻轻的拽住他的衣角。 “我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稚嫩可爱的脸蛋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微带企求的神光。 “好。”花满楼笑了笑。 “我很快回来!”说着,铃儿重重的点了点头,起身向外走去。 在经过阿三的一瞬间,铃儿有些赌气的伸出小小的手掌‘轻轻’的拍在了死命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下去的阿三的右臂上。 ‘咔嚓’银瓶乍泄一般一声脆响,分明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阿三死死的咬住朱红的唇,呜咽一声,‘香汗’淋漓。 铃儿连脚步也未停上一停,径自去了。 小小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阿三的视野中,阿三已然承受不住锥心刺骨的痛楚,没骨头的蛇一样,瘫软在地。 一双手递到他的眼前。 手上执着一支透白釉色小瓶。 自是花满楼。 “抱歉。” 花满楼说道。 “我知我不能碰你,但这支药你收下,对你的伤有用处。” 抱歉什么呢? 是抱歉他没有来得及阻止铃儿吗? 又或者是因为他,铃儿才这么做? 他言语诚恳,阿三惨笑一声。 “谢七公子。” 尚可活动的左臂抬起,细白的指尖小心翼翼的摸上药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颤抖,碰上花满楼的一寸肌肤。 将药瓶收入怀中,阿三佝偻着身子勉强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步出了这间富丽堂皇的宫殿。 他并没有对花满楼说,他的一只手已经不见了。 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 也许是……觉得不忍说。 不忍将自己的伤口将那些龌龊肮脏的东西暴露在七公子的面前。 花满楼微微侧着身,直至阿三的脚步声消失不见,才步回窗前,坐下。 此时的心境必然是已经不同于之前。 这样一场暴行就出现在他的身前,作为花满楼,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庄周心知如此,面上神情更是丝毫不露。 黄昏渐深,花香越发的浓郁了。 一只白色的蝴蝶静静悄悄的煽动着翅膀从鲜花庭院中飞起,沿着某种莫名的轨迹,飞舞到庄周的身边,轻轻的落在庄周的鼻尖,收敛羽翼。 庄周伸手慢慢的触碰了一下它柔嫩的翅膀,白蝶顺势落在他的指尖。 庄周梦蝶。 庄周却早已不愿为蝶。 化蝶虽好,不是吾身,他乡虽美,难以心安。 总有一日,庄周可以用自己的面貌自己的神情自己的心意堂堂皇皇活在阳光之下。 总有一日,他必能,将自己所遭受的那些无辜的人遭受的一一还给那个端坐于天之神明之中的余谨。 在那之前,他需要力量。 足以纵横时空踏足鸿蒙八荒,翻云覆雨间宇宙银河深渊低谷尽在执掌的力量。 首先,就从找到这个世界的主神意识承载体开始。 庄周注视着眼前的黑暗,感受着指尖轻微的重量。 蝴蝶立于指尖,蝴蝶立于心尖。 他做过心思过人诡异毒辣的原随云,做过恶疾缠身孤郁寒烈的苏梦枕,做过目下无尘眼含光明的司马超群,更做过清淡温柔称为妖狐之子的安倍晴明。 现下看来,他是不是当日的庄周,他是否踏入的同一条河流,都已不再重要。 脱胎换骨,血肉重塑,惟心中一点灵光经久不灭。 便足已。 一颗辗转多世透彻冰冷的心,一颗谁也不曾知晓曾经恍惚迷惘过的心,在这一日的黄昏,在花满楼的身体里,在指尖的蝴蝶中,悄然的生出一颗新芽,慢慢绽开一朵坚定的花,刹那间,心如长空碧海,晴空之下的一点一滴,自我心中的一丝一毫,都明镜星辰一般,于他,纤毫毕现。 至此,明珠方才真正退了凡尘宝刀方才当真开了新刃,所现之处所指之地,在无人能及无人可挡。 庄周微微一笑。 从未有过的柔和。 从未有过的安宁。 指尖的蝴蝶忽然拍了拍的羽翼同来时一样悄然飞走,转瞬间隐没于花丛,再不可见。 “谁在那里?” 花满楼微微侧头,温和的问道。 不知何时,竟是已有一人立于花丛之中。 ‘漆黑的发鬃一丝不乱,雪白的衣衫上连一根皱纹都没有,轮廓优美如雕刻般的脸上带着种冷酷,自负而坚决的表情,睛神锐利如刀锋。’ 这个人一言不发,锋锐的眼神的缓缓的从花满楼的发丝一直打量到指尖,到不似面前坐着的是一位温和安宁的佳公子,倒似是一块上好的木头神偶,一块雕工细腻的石像。 眼神如刮骨刀透骨剑。 “阁下既然来了,想必是有事情,为何一言不发?” 花满楼笑了笑,说道。 那人打量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花满楼的眼睛。 “我没见过你。” “这岛上的所有人你都见过么?” 花满楼道。 “都是一群废物,没有一个人逃过我的眼睛。” 这个人说道,言语间都带着彻头彻尾的自负与高傲。 这必定是一位地位很高的人。 “我刚来贵地不久。” 花满楼道。 “来做什么?” “参加喜宴。” 那人不说话了。 他却也不走,站在那里,继续用锋锐的眼神看着花满楼。 “阁下究竟有什么事情?” 花满楼等了一会,笑了笑,再次开口道。 “我迷路了。” 那人闻言终于说道。 花满楼愣了一愣,随即抱歉的笑了笑。 “我帮不了阁下,我是一个瞎子。” 那人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我知道。” “你是花满楼。” 花满楼道:“可惜我不知道阁下是谁?” “我是宫九。” 那人淡淡说道。 “现在你知道了,你该给我倒上一杯茶。” 宫九忽然笑了笑。 他的笑容就像是他的人一样,来得莫名其妙。 花满楼也笑了笑,他站起身伸手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客人或者说主人沏茶。 宫九腿上稍稍用力,人已经跃过了窗,踏进了屋子。 他端端正正姿态优雅的坐在桌前,等着花满楼为他沏茶。 简直就像是一位皇孙贵族。 花满楼将茶杯轻轻的放在他的面前,坐下,道:“你不去找一个明白人问一问路么?” “没有必要。” 宫九并不喝,他道:“总有人会来寻我。” 花满楼微笑,丝毫没有意外。 宫九看着他,忽然道:“你这一生,有没有不笑的时候?” “你有没有过烦恼?有没有过意外?” 这简直是再奇怪不过的问题。 尤其是对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来说。 “当然有。” 花满楼却并不介意,他缓缓道。 “人活在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总是笑,怎么可能没有意外,又怎么没有烦恼?” 作者有话要说: 宫九出来了……其实对这个角色了解不多,我胡写亲们胡看,O(∩_∩)O哈哈~。在陆小凤的世界里不知道写谁和花满楼对手戏了,都被写得烂掉了,能深挖的没几个,你们给我出出主意嘛。 我继续去写王,凑够三千今天更,凑不够明天更,╭(╯3╰)╮。 第18章 八(加更) “我感觉不到你的难过。” 宫九道。 “你是一个瞎子。” 他声音冷酷毫无感情,没有半点同情之意。 “我见过很多瞎子,甚至,他们就是在我的手里,变成的瞎子。” “他们想的事情,我一看就知道。” “你不一样。” “你认为瞎子必须要每一天都生活的难过吗?” 花满楼缓缓的道。 “我七岁的时候变成了瞎子。” “我至少见过蓝的天,见过绿的树,见过日月星辰,见过这个世界上太多太多的东西,比起很多人已经幸运很多。” “至少我见过这个世界。” “而且做瞎子也没有什么不好,我虽然已看不见,却还是能听得到,感觉得到,有时甚至比别人还能感受更多乐趣。” 他脸上安宁而满足,道:“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 “当每一□□阳升起的清晨时分,鸟儿会轻轻的拍打翅膀,你注没注意过它们羽毛会发出的柔软的声响?当每一日夕阳下的黄昏时刻,总会用人互相扶持的归家,你又有没有细心倾听过他们的疲惫却安心的脚步声?当一个个崭新的洁白的生命伴随着哭声来到这个人世间,你是不是听到过很多人喜极而泣的哭声?” “如果你这样的去做,就会知道很多烦恼都不是烦恼,很多难过都不再难过。” “能不能活的愉快,并不取决于是不是一个瞎子,也并不取决于身体上或者精神上的残缺,而是在于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你的生命,在于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宫九的目光注视着花满楼,朦胧恍惚的暮色中,他的神情是他在过去的二十几年中从未在其他人的面上看到过的平静和愉悦。 他缓缓的将自己的目光从面前之人的面容上划过。 在这一刻他竟是有一种柔软而奇特的冲动,他想要闭上眼睛试一试,面前这个人所说的是否是真的。 暮色更深,暖风吹过,花香更浓,浓到深处,竟也透出一股子深深浅浅的暖意。 宫九形状优美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你有朋友么?” “你有家人么?” 花满楼微笑的道:“当然有,我有很多很好的家人,有一个很大的家族,还有一个很奇怪很爱管闲事的好朋友。” 他此时的神情尤其愉悦。 “江南花家。” “陆小凤。” 宫九淡淡的念道。 “如果我将你的家人和那只四条眉毛的小凤凰全部杀死呢?” “你还是不会难过么?” 这话说来简直残忍霸道而毫无道理。 谁会把另一个人的家人和朋友全部杀死,就为了问一句,你会难过么? 但是却没有人会怀疑宫九话语的真实性。 他真的会做。 花满楼也知道他的真的会去做。 花满楼沉默一瞬,却并没有生气,笑了笑。 “我当然也会难过,我甚至会愤怒,伤心。” “我是人,不是神。” “那你会杀了我么?” 宫九的目光再一次胶着到花满楼的面容上,他注视着他,认真的不想放过任何一丝表情。 花满楼再一次沉默了。 他似乎在审视自己的内心。 最终,他说道。 “不会,我会用我一生的时间全部的力量抓住你,让律法审判你。” “犯了罪就要被审判,做了恶总会要偿还。” “不管你是不是觉得可笑,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公平与正义,总要有人去相信。” 花满楼的话语,从容而淡然,就像是在述说天地间的至理。 这本就是他心中的至理。 宫九的手指抖了抖。 “你一定没有真正接近过死亡。” 他说道,轮廓优美完美如雕刻的面容上线条放松下来,格外的真切。 看上去有些恍惚。 “假如你真的接近过死亡,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所谓的公平与正义简直就是再狗屁不通不过的道理。” “我走了。” 忽然间他站起身,面容紧绷,目光看起来依旧冷酷坚决自负,雪白的衣衫上依旧没有一丝褶皱。 远处,正有仆从在静静等他。 宫九足尖一点,人已远去。 就像驻足一样毫不犹豫。 花满楼淡淡一笑。 ‘我没有接近过死亡?’ ‘这个世界上哪有人再比我更加明白死亡的滋味?’ ‘分明……已经是经历了很多次的东西。’ 他静静的为自己沏上一杯茶,用手抚摸着书籍,起伏有致的纹路在他的脑海中转变为一个有一个汉字,一行有一行句子。 享受着一日最后的黄昏。 当夕阳最后一丝光芒隐没于暗紫色的天际之中,升起灯火通明之时。 “花满楼。” 铃儿奔了回来。 她站在花满楼的面前,因为跑得急,白嫩的小脸通红一片。 “我们去参加喜宴。” 话音刚落,她看着桌上的茶杯,皱了皱小巧的眉。 “谁来了?” 花满楼微笑道:“一个叫做宫九的人。” “九哥?” 铃儿的脸色变了,刚刚有些欢喜,瞬间又变的惨白。 “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 “我不就是在你眼前,好端端的么?” 铃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简直不该是她这个年纪所该发出来的声音。 “太好了。”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花满楼问道。 “宫九究竟是什么人?” 铃儿道:“他和我义父就是这座岛上的道理。” “九哥这个人很复杂,很奇怪。” “但他是一个天才,一个不可多得的天才,无论是什么武学,他一学就会,无论警卫多森严的地方,他都可以来去自如,你心里想的事,还没有说出来他就已知道,假如你要他去杀一个人,不管那个人躲在什么地方,不管有多少人在保护,他都绝不会失手。” “他是一个可怕的人。” “但是这座岛上很多人都喜欢他。” “他每次回来都会给岛上每一个人带礼物。” “只要你敢向他要钱,无论多少钱他都会给你。” “他更会为我们做很多事,很所本不需要他去做的事。” “他甚至不赌钱,不喝酒,更不好色,男人喜欢的事情他都不喜欢。” 花满楼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他忍不住不笑。 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一本正经的说着男人喜欢的事情,对一个男人品头论足,确实有一些让人发笑的魔力。 “这话真的是你说的?” 铃儿嘟了嘟嘴。 “好吧,是那个疯女人的说的。” “但是我觉得很有道理。” 花满楼笑笑,道:“这么说,他岂不是没有缺点了?” “也不是呢,九哥也有缺点。” 铃儿掰了掰小小细细的指头,一个一个的数到:“他不识数,还路痴,你把他放到陌生地方,没有带路人,他是绝对走不到目的地的,他古怪孤僻,不杀人的时候就喜欢发呆,不说话,很闷。” “他有的时候脑子有问题,好几天不吃一口饭,不喝一滴水。” “他的房间不许别人进,谁都不可以,我不可以,疯女人不可以,我义父都不可以。” “他的眼光还不好。” 铃儿轻轻脆脆的声音忽然带了狠意。 “他宠那个疯女人。” 花满楼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我们不是该去赴喜宴了么?” “哦,对啊。” 铃儿歪了歪头,天真灿烂的笑了笑。 “我们快走吧。” “要不然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都说花九,就花九吧,为了宫九,我今天看了一遍凤舞九天,简直写的他太奇怪了,宫九莫名其妙就死了,前面高大上男神,武功绝世之上绝世不喝酒不赌钱不好色,后面简直有些不忍目睹……还有没杀死陆小凤我理解,毕竟是古龙亲儿子,沙曼算怎么回事,不太喜欢她,她更加莫名其妙。OTZ,完全不知道宫九到底是什么脾气了,我按自己的理解瞎写,亲们瞎看吧。我想炮灰沙曼,改点原著剧情,提前打个招呼,沙曼粉莫不开心哦,还有这一章有引自古龙的一小部分对话,因为觉得太到位,没改,特此标注。 第19章 九加更 喜宴尤为浩大。 出了铃儿众星拱月的宫殿,前行数里,便见一处空地围坐满了人。 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绝色天香红颜倾国,贼眉鼠眼尖嘴猴腮貌若无盐‘沉鱼落雁’,个顶个的相貌奇特毫无中庸,最不济也是断腿残臂独眼背驼的造出一番‘惊奇’之气来,光看人,到混不像人间喜宴,反到也似地府阎罗殿百鬼大会。 火光烛光于青山碧草溪流池潭之中交罗密布,推杯接盏吆喝排遣之声不绝于耳,更有兵器碰撞相击混着丝竹声声管弦阵阵,下里巴人阳春白雪搅合搅合揉巴揉巴活生生硬生生的都塞到了此间。 怎一个乱字了得。 一座漆红楼阁立于空地中央,楼分两层,不高却美,红缎火绸团团而围,灯火明珠堂堂而耀,戏剧本里民间故事中的大富人家彩球求亲一般喜喜庆庆吉吉祥祥。 到对得起喜宴二字。 铃儿带着花满楼穿过人群,此时却没了地位尊卑武功高低钱财多寡之分,这群子‘孤魂野鬼’悉数懒洋洋醉醺醺乐陶陶的坐在地上,连眼角都没瞥一眼铃儿。 铃儿也不生气。 喜宴开,开的是死人的宴。 参宴的,没有人,只有鬼。 人有尊卑之分,鬼于阳世却暂无。 到阁楼之下,方知阁子前还置了一个柴堆,细细的柴火规规整整的堆着,为了怕烧不着,还细心的在中间隔了些铜架,又在木柴上洒了生油。 阁子上坐着人。 有三人。 正是一团和气的小老头,冷酷自负的宫九,挚爱牛肉的牛肉汤。 阁下无梯。 铃儿与花满楼携手,足尖轻点间,二人已立于楼阁之上。 “义父,九哥,姐姐。” 铃儿仰着头蔚蓝色的眼珠耀着一片火红,她催生生的唤道。 竟是半夜也无唤牛肉汤疯女人的神态。 “好孩子。” 吴明一团和气。 宫九只点了点头。 牛肉汤却看都没看向她。 口里的蜜,腹里的剑,女人如何不知女人。 便是女孩,也是女人。 吴明笑着拱了拱手:“花公子,请坐。” 花满楼笑了笑:“阁下有礼。” 铃儿轻轻的拉着他的手,同他于一处桌几坐了。 小老头呵呵一笑。 “如此便是人齐了。” “喜宴可开。” 他朗声说道。 这言语方落,便听,阁子底下闹闹哄哄吵吵嚷嚷的‘群鬼’再无声音,偌大的场子里,骤然间寂寂静静冷冷清清,只剩下点子出气进气的声响。 却是群鬼见了阎罗,悉数转生为人。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自远处而来, 脚步很快,很快就到了楼子前。 却是五个壮汉抬着一个人。 一个汉子抬着头,其他四个汉子抬着四肢,抬死猪一样的抬过来。 被抬着的那人英俊的面容上面色惨白,双目紧闭,鼻子下是修剪的和眉毛一样整齐的两撇胡子,看上去倒像是那人生了四撇胡子一般。 他穿着一件大红的喜服,胸膛上绑了一只大红花,谁看来都知道,他正是喜宴的主角。 五个壮汉在阁子前停住脚步,将那人毫不在意的往草地上一摔。 那人跌落在草地上,四肢软绵绵的,双目依然紧闭,浑不知是死是活。 “生火!” 小老头圆圆的脸上笑出一脸喜意。 立刻有人将十三株火把悉数投向柴堆,滋啦啦一声,眨眼间,火焰熊熊。 金黄色的火光映着席地而坐的人群,竟是个个神情肃穆,身姿端正,活像是见了活佛的信徒,闻听圣言的书生。 “一拜天地。” 小老头高声道。 众人变坐为跪,齐齐向火堆叩首, “二拜高堂。” 众人抬头直视着阁子上的小老头,再叩首。 花满楼虽看不见,但闻之,便觉得这场仪式着实古怪的紧。 分明说是死人的宴席,居然同活人的婚礼同样。 绝世名剑切豆腐喂给猫吃,蜂蜜罐子里装醋一般,风马牛不相及却偏偏搅合到一块。 小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 “生死对拜!” 众人注视着躺在草地上的那个男人,那男人已被人扶着,摆成跪姿。 双方齐齐就要拜下去。 这一拜,拜的是阴阳相隔,生死鸿沟。 拜的是天地至理,生死难逃。 “够了!” 一个女人忽然从人群之中站了起来。 她也许太高了些,站起来的瞬间,立刻鹤立鸡群。 ‘她修长的身材线条柔和,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脸部的轮廊明显,一双猫一般的眼睛里动着海水般的碧光,显得冷酷而聪明,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懒散之意,对生命仿佛久已厌倦。’ 这是一个奇特的很会吸引男人的女人。 火光下,她一双猫一眼的眼睛仿佛也燃起了光, “我不拜他。” “他没死。” 她从人群中走出来,像是一位雄赳赳气昂昂的为爱而战的女战士。 阁子上铃儿眨了眨眼。 “这不是九哥半个月前让人送来的那个从妓院里救出来的女人么?” “叫什么来着?” “沙曼。” 牛肉汤冷冷的补上一句。 吴明的目光缓缓的落在了一眼不发的宫九身上。 宫九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波动。 他看了一眼站在被人搀扶着的男人旁边的女人,就不再看她。 就像是她和他是陌生人。 他们本就是陌生人。 不过是青楼之中的一次兴起救人。 吴明重新笑得一团和气。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不和气。 “将她带下去,明日再开喜宴。” 这话,实打实的等于判了死刑。 人不死,怎么办喜宴? 又给谁办喜宴? 女人惨然的笑了笑。 立刻有人扣住了她的手脚。 她喊了一声。 “陆小凤,我知道你没死!你站起来救救我?你不是说会救我吗?” “你站……” 沙曼的话并没有能说完,因为她已经被人击昏了。 但是花满楼的脸色已经变了。 变得煞白。 他站起身来,往阁下子冲去。 没有人拦他。 铃儿闭上了眼。 小老头的手笼在袖子里。 牛肉汤唇角带笑。 宫九冷冷的静静的看着他的身影。 花满楼落在阁子前的草地上,直直的奔向陆小凤所在的地方。 在这一刻,他有眼睛。 他的耳朵就是他的眼睛。 花满楼站在陆小凤的面前,蹲下身去,伸出手,想要摸陆小凤的脖子。 二寸,一寸。 在将要触碰到陆小凤的脉搏之时,他忽然停住了手。 花满楼的手在抖。 不可抑制的颤抖。 他一向平静从容安宁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种害怕后悔混杂着期待不信的神情。 他的耳朵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陆小凤的呼吸。 他的手指也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也已经感觉到了死人所特有的冰冷潮湿的枯败之气。 难道陆小凤真的死了? 他怎会死? 陆小凤怎么会死? 在这一刻,花满楼虽未说话,但他的面容上似乎和这世界上所有的俗人凡人一样,写着这几句话。 但他到底和这世上的只知道逃避的凡人俗人不同,他的手指再次动了动,终于触碰上了陆小凤的脉搏。 潮湿,冰冷,毫无起伏。 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这滴眼泪很平静,它顺着陆小凤的眼皮缓缓的流淌下来。 流泪的人也变得很平静。 一切悲伤懊悔期待希望的神情都从他的面容上褪去。 花满楼闭上眼,笑了笑,笑容单薄而浅淡。 “陆小凤。” “你真是个笨蛋。” 他苍白的指尖轻轻的摸上陆小凤的眼皮。 又有一个人从阁子上下来。 漆黑的发鬃一丝不乱,雪白的衣衫上连一根皱纹都没有,轮廓优美如雕刻般的脸上带着种冷酷,自负而坚决的表情。 他锋锐的眼神看着花满楼。 异常专注。 正是宫九。 “你真的会伤心,会愤怒。” 他肯定的说道。 语调简直无情到恨不得让人想要砍上他一刀,将他的胸膛剖开来,看一看,他的心脏是不是也跟人一样,是红色的,是不是也会流血? “你还是不会杀了我么?” 宫九问道。 花满楼站起身。 他转过身,面对宫九。 “不是你做的。” 他静静的说道。 “陆小凤也没有死。” 宫九又莫名其妙的笑了。 他笑起来,有一种奇特的魔力,神情如漂浮在梦中,却又带着一股子矜贵之气,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他的笑容永远的留在他的面容上。 他笑过之后,又叹了一口气。 “看来,下一次,我真的要亲手杀了陆小凤,才能得到你的答案。” 竟是分外遗憾的样子。 “这一次,喜宴的主角本不该是他,但是陆小凤自己撞到了老头的手上。” “如果没有错,他应该是来救你的。” 宫九又道。 “陆小凤是因为你落在如今的境地。” “如果那个女人没有出声,你就会看着他被烧死。” 他看着花满楼。 话多的活像是即将要被主角杀死的反派。 “就算是现在,没有解药,他十二个时辰之后,也会死。” “到时候你一定可以为他好好的准备喜宴。” 说罢,宫九的唇角又勾起半分笑纹。 花满楼这一刻却不想笑。 他无神的眼睛注视着宫九,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眸中,目光似乎没有了傍晚时分的暖意。 宫九看着他,眼神忽然悄然起了变化。 他不再笑。 重重的吸了一口气,他的语调变得又急又冷酷。 “你想要陆小凤的解药么?” 并不等待花满楼的答案,他继续说道:“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花满楼浓密纤长睫毛微微一颤。 “一不杀人,二不害人,三不是让你自杀。” 宫九却似乎知道花满楼将要说什么。 “这个条件,你必须先答应下来。” 花满楼沉默片刻,缓缓的坚决的说:“好。” 在这一刻,他看上去几乎无从选择。 宫九的手指再次抖了抖。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掷出一只药瓶。 “喂给他。” 花满楼接过,蹲下身,小心的掰开陆小凤的嘴,将瓶子中的药倒在陆小凤的口中。 并没有什么自己先试服一颗的愚蠢事情。 解药只有一颗。 也完全没有必要。 花满楼一只手贴在陆小凤的动脉之上,一只手抚向他的后背,帮他用内力化开药力。 缓慢而薄弱的脉搏轻轻的在他的掌心下跳动起。 陆小凤眼皮颤了颤,似乎想要睁开眼,但是他没能成功。 宫九道:“他还要睡上一会。” “你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的设定是,沙曼刚被宫九救回,没什么感情,;陆小凤得知花满楼失踪,前来解救,和沙曼搅在一起。所以原著剧情基本被我浮云了。加更结束,以后看榜单,没榜单老规矩,凑够三千两天一更可能。锁章请进群,群里有,前方高能,请注意!╭(╯3╰)╮对宫九不了解,对他了解请进群,我们可以讨论讨论。!文案上有,王明天,太困。 第20章 十(补更) 朋友。 这世间谁没有朋友,谁又有真的朋友? 有的朋友,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生死相随。 有的朋友,岔路相逢,一轮明月,一杯水酒,酒过三巡,心心相惜,终归过客。 过客着实良多。 挚友只需三二。 花满楼视陆小凤,无非这挚友二字。 路人有难,尚且相助,何况挚友? 陆小凤为他而遇难。 他为陆小凤随宫九而起,又有何不可? 此般情谊,无关情爱。 随心而已。 宫九一路分花拂柳,身影纵横。 花满楼紧随宫九之后,飒飒风声急。 终至一楼阁。 非众星拱月之态,溪流环绕,花草丛生之间,只此一家立于丘陵之上,颇有俯瞰岛屿洞天,孤清傲慢之姿。 更非玉石铺地金柱作梁,彩羽丹凤层层镂刻,只草木花卉云雾蒸腾细细绘刻,自有清奇堂皇之气。 楼去不似其人。 宫九落地,抬手挥掌,掌风所到,楼门中开。 “进来。” 他急步走入殿中,道。 花满楼依言步入,只觉脚下隔靴触感柔滑绵软,却是整间楼阁悉数铺上了厚实毡毯,行于其间,如行云端。 急行阔步间,宫九带花满楼行至主卧。 脚步微定,宫九的声音急切而冷酷。 “你就站在这里。” 花满楼笑了笑。 他听出了他言语之下的诡异奇特的颤抖兴奋。 宫九推门而入。 花满楼站在他的门前,长身而立,面容含笑,任谁也看不出,他已为阶下之囚笼中之鸟。 公子人如玉,世无双。 宫九踏入房间,苍白的冷峻的面容忽然无法抑制的涌现出红晕,冷酷坚定自负的眼神冰晶雪影一般融融化开,热感升腾,雾气昭昭,斜飞的眼角薄薄一层桃红泛泛。 刮骨的刀透骨的剑,生生动了人间红尘意,水晶捣碎,华光摧夜一般,眉梢眼角自是一段惑人风情。 他方急行几步,一阵一阵汹涌澎湃的热浪从他的心口势不可挡的席卷周身,腰背一软,跪倒于地。 等身铜镜于他面前,映得一番狼狈情态,纤毫毕现。 宫九直直的盯着镜中之人,呼吸竟又是粗重了几分。 伸出手,他颇有些急不可耐迫不及待的撕开衣襟,胸口肌肤竟是比面上更加苍白三分,瘦削矫健的线条于凌乱衣衫间若隐若现,让人恨不得摸上一摸,试一试那触感。 定是比上好的锦缎还勾人。 手指一动,三枚银针于袍袖间翻转而出。 宫九狠狠的刺向自己的胸膛,浑似那胸膛不是他的! 针刺下去的一瞬间,宫九的口中情不自禁溢出低低的呻、、、、、、、、、、、吟。 一双无神却偏偏温暖的眼眸在他的心中一点一点的浮现。 …… …… ……此处和谐省略378个字,不要找我要,我也木有…… 此间再无他人。 花满楼立在宫九的门前,耳中听着门内之人的呻、、、、、、、、、、、、吟低喘,唇角忽然弯了弯。 分明是了然通达的笑容。 他静静站立着,恍若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便如云中风水中月,不过聚散虚幻,连他的衣角都未曾触及而到。 不到半个时辰,房间里的男人慢慢的走了出来。 男人漆黑的发鬃一丝不乱,雪白的衣衫上连一根皱纹都没有,轮廓优美如雕刻般的脸上带着种冷酷,自负,而坚决的表情,睛神锐利如刀锋。 哪里还是上一刻钟屋内那个被无法言说的黑暗的炽热的欲、、、、、、望所掌控的青年? 他完美的简直无懈可击。 便是你砍上一刀二刀十刀八刀,他的眉毛也定然不会皱上一皱。 宫九的眼神定在花满楼的身上,悄然闪现出些许复杂滋味奇异情感。 “你很守约。” 他道。 花满楼的面容依旧温和。 “只希望你也守约。” 宫九冷冷道:“我向来是一个守约的人。” “你的小凤凰不会死。” “现在,我们来说一说我的条件。” 花满楼微微测了侧头。 他的神情很认真。 宫九道:“我要你住在这里,直到我腻了为止。” 他的话语说的顺遂无比,浑似在心中练了千八百遍,升调降调颇得些霸道纨绔子弟强抢民女的真传,只是配上一张冷酷无情的俊脸,怎么看怎么奇特古怪。 这世间要是有这么俊这么有气质的纨绔子弟,又哪里用得上强抢二字? 花满楼愣了一愣。 ‘一不杀人,二不害人,三不是让你自杀。’ 这要求确实不是杀人害人自杀,但是也委实让人满心古怪不知如何说起。 “你就住在偏殿,没有我在,不许出这间楼阁。” 宫九接着道,似乎没有看到花满楼面容上流露出的古怪之意。 花满楼忍不住苦笑一声。 “好。” 宫九忽然也笑了笑,他的笑无声。 “很好。” 他的声音依旧毫无人的情感。 如此,花满楼与宫九就开始了愉快的‘同居时光’。 宫九的宫殿里除了花满楼与他再无他人,甚至连清扫侍女都是在晚间黄昏时刻才被允许入内。 锦天绣地,堂皇富丽,却恍若帝王陵墓睡妖地宫,清清冷冷空空寂寂,千山重雪一样,能把人心冻僵。 花满楼却自在的很。 他呆了二日。 每一日当鸟雀开始呢喃,大地升起生机的时候,他从榻上起身,穿上袍服,提上鞋子。 他的衣衫与鞋子从来都会放在一个固定的位置。 花满楼自己摸索着为自己束发,他并不需要铜镜,在这二十多年间,他对于自身的一切早已了如指掌。 打理好自己,他小心翼翼的在这间对于他来说还稍显陌生的屋子中前行。 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花满楼总要适应一段时间。 这件事情很少会有人为他考虑,因为他强大的从来不像是一个瞎子。 他也早已习惯。 花满楼来到窗前,伸出手,将窗户推开,清晨草木生长特有的清香之气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 他微微侧着头,风里有很多声音。 从沉睡中醒来的鸟儿拍打着翅膀,身后的幼鸟在屋檐上发出稚嫩的鸣叫,露珠从花叶上慢慢的滚落,滴落在泥土中,鱼儿从溪流中轻轻的跃起,带起水波阵阵。 他的世界里一片黑暗却多姿多彩。 比这世间大多数拥有光明的人都要富有。 花满楼在窗前立了一阵,微微笑着。 在这里与他在花家,在百花楼,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同样是在这个世界里。 一阵轻风吹过,花满楼似有所感,轻轻的将吹落在窗台上的一片碧绿的叶子拾起。 指尖细细的摩挲这手中的碧叶,微微凸起的叶脉在花满楼的脑海中完整的呈现出来。 一片很好看的叶子。 花满楼将叶子放到自己的昨晚未拾起来的书卷中,缓缓合上书卷。 此时,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来人武功很高,是一位男性。 这名男子站在花满楼的门前,随即,便听到一声细微的金属落地的声响。 脚步声再响起。 却是那人立刻离开了。 大有不敢多停留一秒之意。 花满楼静静倾听着,直到那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打开房门。 弯下腰,花满楼探出指尖,果然摸到了圆圆的带着金属凉意的器皿,正是一盆温水,附带一小碟漱口盐,一条干净巾帕,一根柳叶支,一块皂角,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托盘之上。 花满楼笑了笑。 把托盘端回屋子,花满楼漱口,净手,洁面。 用巾帕擦拭干净,料理妥当,花满楼复又打开房门,将托盘放回原地,关上房门。 不多时,那人便又将托盘收走。 在这间宫殿中,花满楼除了宫九再未见过任何人。 花满楼这才踏出房门。 缓步慢行,不过片刻,便到了用餐之处。 宫九已然坐在那里。 一袭白衣,面容冷酷自负,似乎天现在就在他的面前塌下来,他也是这副样子。 他的目光落在花满楼身上。 花满楼笑了笑:“早上好。” 他的笑容很温和很柔软甚至还带着暖意,拨云见日,水落石出,梨花簌簌。 不过如此。 浑似面前这个人不是几乎杀死他的挚友又将他囚困于此地的罪魁祸首,反而是相交多年的友人彼此知心的知己。 自然而坦诚。 宫九并没笑,却自然的很的回了一句。 “早上好。” 这两个人,委实能叫天下所有恩怨纠缠的敌人都心生古怪。 大有一笑泯恩仇再见心相惜的胸怀坦荡宰相肚腹。 却不知是否粉饰太平。 花满楼落座。 一席早餐,不言不语,安静的连杯盘筷著的敲击之声也无。 直至用完。 花满楼才开口道:“可否让我见一见陆小凤?” 宫九闻言,目光再次落到花满楼的身上。 他微微一笑。 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雕刻般的完美五官骤然活了起来,尤其精美如画,却又带着一股子矜贵之气。 他只是不常笑。 “你怎么知道他还在岛上?” “陆小凤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总不会干愚蠢的事情。” “他救不了你。” “有什么理由还要在岛上?” “有什么理由……”宫九的言语中似乎带着一点子恶意与讥讽,他缓缓的道:“不扔下你。” 花满楼并没有生气。 他静静的听完宫九的话,淡淡一笑。 “因为他是陆小凤。” “因为我是花满楼。”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号回来,晋江上不来,于是……我偷懒了,今天刚上来晋江,有补更……宫九一直在作死,原著剧情浮云掉好了,最爱神展开,我怎么会做让花满楼上来就抽宫九鞭子,我多么小清新,好想写狗血(?﹃?)。! 第21章 十一 陆小凤躺在塌上,皮肤肌肉骨骼经络都是软的,软的仿佛不是他的。 他只能笑,苦笑。 陆小凤简直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他在西门吹雪那里冒着四条眉毛变成两条眉毛的风险偷了两坛子好酒,特异大老远跑到扬州寻花满楼一道喝酒。 这本是在高兴不过的一件事情。 可惜还未行到百花楼,便被花家的人半路拦下了。 花满楼不见了。 行的再远的游子,线还是在父母的手中。 花满楼不见,自然是花家第一个发现。 花家早已乱了套炸了锅。白道黑道官面佛面,只要有点能耐的地方,统统被花家寻了个遍。 便是花满楼突然变成一只蝴蝶,也该被找出来了。只可惜,连号称尽知天下事的大智大通都不知道花满楼究竟去了哪里。 花满楼就像是一滴露珠在某一天的清晨悄无声息的蒸发了。 花家疯了。 于是整个江南疯了。 大侠魔头书生小偷,就算你是外星人是怪物,只要有花满楼的消息,报到花家,就有赏。 这个赏,有多少? 很多很多很多…… 比当上三年‘清知府’还要多。 于是江南以外的地方也快疯了。 然后,陆小凤就被截了。 陆小凤带着两坛子梅花酒被花家人‘请到’了百花楼。 百花楼依旧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 花香依旧浓郁。 安宁而祥和。 陆小凤上百花楼转了一圈。 然后他问了第一个发现花满楼失踪的花家人三个问题。 “花满楼失踪了多久?” “你第一次来这些花和现在一样么?” “你每天都守在这里么?” 花家人一一回答道。 “七公子失踪了近一月。” “一样,我不敢动公子的花。” “每日都有人守在这里。”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 “今日我来守夜。” 陆小凤笑了,笑得尤其奸诈。 颇有些偷了油的老鼠的韵味。 第二日,他抓了一只大老鼠。 一只应花满楼要求专门照顾花的老鼠。 这只老鼠武功很高。 可惜他遇上了小凤凰。 小凤凰将老鼠扔给花家,带着老鼠的地图一路追踪。 穿过丘陵旷野,度过茫茫大海,小凤凰简直觉得自己快要成为一只死凤凰了。 他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在海岛上,小凤凰救了一个女人。 一个像猫一样的女人。 然后,小凤凰被小老头打成了昏迷,喂下药,差点真的成为一只死凤凰。 最关键的是,他连花满楼的面都没有见上, 这真是一个既悲伤又倒霉还自作孽的故事。 陆小凤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他住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那个作孽的猫一样的女人的住处。 这两日,沙曼衣不解带的服侍他,却不肯和他说一句话。 他简直觉得这个女人是一个哑巴了。 可她分明不是。 那就只能证明,是有人不让她说话。 是小老头,还是那个传说中的九公子? 沙曼走了进来。 她修长的身材包裹在衣服中,乌黑海藻一样的头发束在脑后,轮廊明显的脸部上,一双猫一般的眼睛里闪动着海水般的碧光,碧光中似乎暗含着深深的情意,行走间更是散发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她的手上端着一碗粥。 陆小凤的眼睛忍不住定住了。 一种渴望期盼的神光从他的眼眸中浮现。 他的身体的某一部分开始有所变化。 它焦急的抽动摩擦着,甚至带给他一种疼痛的感觉。 沙曼离他越来越近。 陆小凤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清甜的芳香的自然的甜美的。 在这一刻,他相信自己的嗅觉一定跟花满楼的听觉一样好。 那是,专属于米粒撒发出来的味道。 陆小凤享受的抽了抽鼻子。 沙曼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她小心的将他扶起来。 那碗粥就要送到他的嘴边。 他马上就可品尝到饱满的米粒在口中被咀嚼开来所散发的那种独特的清香之气。 但是,这世间,总有一句话叫事与愿违。 总有一些事情,叫做海市蜃楼。 “沙曼,你在做什么?” 冷冷的女声在沙曼的身后响起。 沙曼的手顿了顿。 陆小凤的胃痉挛抽动的越发厉害。 在这一刻,他真想将那碗粥夺过来。 可惜他的全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 陆小凤只能苦笑。 笑得简直像哭。 一个少女从沙曼的身后步了过来。 这个少女脖颈修长,胸脯很 \高,腰很细,腿很长,容颜很是清秀。 她的手上,也端着一只碗。 迷人的香气从碗中飘出来,闻起来比那碗清粥要美味几百倍几千倍。 陆小凤却连尝都不想尝上一尝。 任谁连续两天一粒米都没有吃到,每天被生生灌下去十几二十碗牛肉汤,都会和他一个反应。 少女走过来,冷冷的看着沙曼。 “把你的粥拿走。” 沙曼的手指颤了颤,在陆小凤期盼的目光中残忍的走了出去。 一同出去的还有那碗清粥。 牛肉汤看着陆小凤,笑容在她的面容上绽放。 “你想吃她的粥?” 她笑得很甜美,跟她手中的牛肉汤一样甜美。 陆小凤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喝一碗粥。” 牛肉汤哼了一声。 “你是想喝她的粥吧。” “有我在,你只能喝我的汤。” 在陆小凤无奈的目光中,牛肉汤被少女一口一口的喂到他嘴里。 汤很浓,很香,汤里却连指甲大的一块肉都没有。 陆小凤却已经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想吃牛肉,喝牛肉汤了。 他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他受过的苦,常人也很难想象,但是如今,他却觉得自己快要被一碗牛肉汤打败了。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牛肉汤被少女仔仔细细的都喂给了陆小凤,碗底连一滴都不剩。 “好喝吗?” 牛肉汤问道。 陆小凤的脸有些泛青。 “如果这汤里没有药,就更好了。” 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一句实话。 没有药,他自然再也不用忍受牛肉汤了。 无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汤。 牛肉汤笑了笑。 “可惜你估计要吃上一辈子这样的牛肉汤。” “那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陆小凤叹道。 “九哥要见你。” 少女并不生气,她道。 陆小凤闻言竟然笑了。 “这真是一件好事。” ******* 陆小凤是被四个壮汉放在椅子上像抬着残疾人一样抬到了宫九的楼阁中,抬到了宫九的面前。 陆小凤却并不尴尬。 甚至没有一丝怨愤之意。 他看着宫九,赞叹道。 “原来你就是九公子,” 宫九看着他。 “我就是。” “我已经听到了你太多太的传说。” 陆小凤道。 “什么样的传说?” “很多很多传说,在这些已经接近神话的传说中,九公子是个不平凡的人,是个超人,他的能力,他所拥有的一切,绝不是任何人所能梦想得到的。” “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下的鬼魂。” “这就是传说中的你。” 宫九笑了,有些冷。 “现在你难道失望了?” 陆小凤叹息道。 “还没有,但是我很庆幸。” “庆幸什么?” “至少在我看来,你还是人。” “这真是一件好事。” 宫九道。 “无论我是不是人,你都注定要死,或者注定要在这个岛上过一辈子。” “如果我的面前是神是魔,这句话我可能还会信。” 陆小凤道。 “你真是一个找死的人。”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在现在杀我。” 陆小凤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你不会想同花满楼失约,尤其是在他的面前。” 宫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你倒是聪明。” “最好一直这么聪明。” 他说罢,转身而去。 厅堂里只剩下陆小凤一人。 陆小凤笑了一声。 “花满楼,有朋自远方来,为何还不迎接?” 厅台之后悠悠传来一声叹息。 “身陷囚笼,不知如何相见罢了。” 随着这句话,花满楼自厅台之后走出来。 长身而立,笑容温和,无论何时看他,都是暮春日光下的一碧万里午夜梦回的梨花盛雪,让人的心尖柔软一片。 陆小凤的眼中却忽然流露出一种愤怒。 他很少愤怒。 但是现在,怒火简直从他的心头一直翻滚,让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他分明看到,花满楼的身下,一根长长的铁链自他的脚踝而起,通入厅堂之后! 因为那根铁链,花满楼只能站在那里,微笑着,不能再向前走上一步! “我现在真想杀了宫九。” 陆小凤的面色从未有过的冷肃。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看上去丁点也不像是那只无忧无虑快快活活的小凤凰。 花满楼摇了摇头,笑了。 “我的家人还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节操为负值,咳,宫九一直在作死,拦不住。 17202159扔了二个地雷 花哥俺的嫁扔了一个地雷。 多谢,养家糊口就靠你们了,下一篇是我以前想 的一篇文,你们帮我看一看,有吸引力木有,最近在犹豫要不要重新写,╭(╯3╰)╮ 第22章 十二 金乌已升,光辉透过窗扉照进云锦榻上,床里少年摸样的人,缓缓的起身,乌发若上好的锦缎顺着雪白的亵衣迤逦开来,他静坐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唇角,‘那个代价,如此看来,却还是有些用处。’偏头看向铜镜,镜里的人也正在看他,清朗疏俊,便如九天之上垂云的仙人,无喜,无悲。 他随手将外袍搭在身上,打开房门,早就候在外间的仆从鱼贯而入。 由着他们为他净面,着衣,束发,他微微勾起唇角,阳光落入铜镜中,镜里的少年雪衣乌发,颜容悱恻,一双墨玉眼眸干净温柔的恍如春日里天山之上的雪水,生生的让人觉得江南的春风不及他一丝温柔,江南的桃李菲菲不及他一丝光彩。 哪里还有方才半点无喜无悲的摸样。 ‘甚好。’他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天很蓝,风很暖。 满枝的花开得正盛,朱红色的花盏在如氲的繁叶中若隐若现,偶有微风掠过,就有花瓣飘飘落下,停在树下人皎若冰雪的衣面上,于是几点淡嫣的绯红便在满目雪白的袍衫间缱绻开来,夹杂着清清淡淡的幽香。 迤逦的黑发明泉一般顺着玉色的肌肤流淌至玉色的锦缎,少年侧卧在细细雕花的紫衫木榻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书卷,褪去了笑意的脸上恍如冰雪砌就,白玉雕成,煌煌如华。 极致的黑,极致的白,在这漫天飞红之中,若最明亮最耀眼的闪电以一种美到极致的姿态,摧枯拉朽,披荆斩棘的震在来人的眼里,生生的,惊心、动魄。 一步一步地走近,杜云下意识的抿唇。 那人抬起头,浓如鸦羽的眼睫下,一双透透彻彻的眸子玉色熏晕,便如九重宫阙之主俯瞰世间,说不出的清冷,道不尽的寒寂。他微微勾起唇角,眼里的冰山雪海却在抬眼间尽数化为春日里天山之上的雪水,干净而温柔。 那一刻的风景,该用怎样的言语去描述? 该用怎样的笔墨去形容? 又该用怎样的灵魂去铭记? 阳光漏了几缕在杜斐的面上,他微微眯了眼,放下手中的书卷,从榻上起得身来,几瓣花从那乌黑的发际,落于那雪色的衣襟上。 杜斐唇角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看着面前的端正凝肃的青年,“你是?” 一时间,一种酸涩从心里最柔软的角落猛然间袭来,猝不及防,而又势不可挡。‘果然不记得了么?’强压下眸中震荡:“杜云。” 杜斐瞬间明了:“表兄?” 青年默默点头。 “五年不见,我竟是一时没认出来,”杜斐淡淡勾唇,“说起来当年表兄待我可是极好,是我的不是了。” 杜云望着那人面容,浓如鸦羽的眼睫笼着眸光,让他看不清神色。 负于背后的手一点点的握成拳。 “无碍。” 四月十五,宜出行。 杜云找到杜斐的时候,他正沏茶。 茶总有沏好的时候。 “表兄此来有何事?” 杜云敛去目中微光,神色淡淡的道:“大父让我带你去走走。” 闻言,杜斐唇角弯弯:“我正有此意。” 暮春的天空恍若上好的碧瓷,美好的让人的心生生的柔软了下来,屋檐下街道旁,煮着吃食的老者慵慵的掀开盖子,汹涌而出的蒸汽涣散开来,模糊了容颜。 坐在市井上最常见的酒肆里,杜斐从楼上遥遥望去。 长袍广袖的书生,佩剑而行的武者,放声吆喝的商贩,微笑或者哭泣,安然或者愤怒,愚昧或者清明,人之百态,就在这里。 “好久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了。” 杜云闻言握杯的手一滞,些许酒水溢了出来,沾湿了指间,他抬眸向那人望去,阳光下少年的侧脸晶莹的几近透明,乌眉,凤目,淡唇,他悠悠含笑,惬意而满足。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身子弱,又想出门,大父不许,还是你便偷偷带我出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人。我很开心,倒是累了你,回去被二叔狠狠打了一顿。” “表兄,”杜斐忽而转头一笑:“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杜云深湛如海的目光有一瞬间恍惚,心下各□□绪疯狂翻转,他想张口说些什么,但是所有的问询却终是在下一刻逆流。 “杜云!”楼下忽然走上来一个青年,他几步扑过来,一手搂住杜云,一手撑桌,笑道:“果然是你,我在楼下看到还不信呢!” 这人生的俊朗挺拔,一笑间阳光开朗,让人生出好感。 杜云眉峰一皱,袍袖轻卷,那人的手就被拂开,“你怎么在这?” “你还不知道我?”那人也不恼,“自然是去给凤绝捧场。不过,这位是?” 他转头看了一眼杜斐,这一望,却是愣了。 少年坐在那里,并未看他,只是浅浅的笑着,在这样的阳光下,在带着温软调子的叫卖声里,恍若细细的碧柳划过湖水而生的细细纹路,凝聚了所有的光芒与温柔,让世人不由醉于其中,世世不得醒。 于光只觉得身体内所有的血液在一时间全部奔涌向心脏,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似鼓。 不过一瞬,自此念生。 缘来、如此。 原来、如此。 那人看了他一眼,眸色干净的不可思议。 “杜斐。 二 此时的春风正温柔,轻轻慢慢的,吹皱了一湖碧水,吹落了几点繁花。 毅勇侯府。 西苑。 几位长袍广袖的书生正向一位年轻人行礼,那人生的俊朗挺拔,一笑间阳光开朗,令人易生好感。 “好了,快进去吧!” 那几位书生也知趣,潇洒的拱了拱手,入得苑去。 阳光渐渐地浓烈起来,墙角处几朵素色的小花伸展了腰肢,纯净而美好。 一顶素色小轿从那头晃过来,于光神色一亮,迎了上去。 已有下人恭恭敬敬的将轿帘掀开了。 少年迈出轿门。 “第一次出府参加诗会,大父不免叮咛些,”杜斐见了于光,笑道:“倒是让于兄久等了。” 于光打了个哈哈,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阳光映的杜斐的眸光浅浅淡淡的,看不清楚神色,于光偏只觉得那里一定是温柔干净的不可思议吧。 一抹春日,满地花阴。 青衣广袖列坐流觞,管音丝竹之声绕耳。谈笑无白丁,风雅自生,是谓诗会。 此番诗会的发起者是小侯爷,坐庄的自然是于光,他指着那缓缓流淌的溪流道:“如今春日方好,流水潺潺,何不以水为题?” 众人望去,眼前碧透的溪水间,夹杂漂浮着片片花瓣,粉白黄红,煞是好看,溪底沉着圆润的卵石,远光映下来,恍如白玉一般,不由轰然应和。 能有资格参加此诗会的,文采自是不俗,一时间所谓“流水无情”;所谓“落花狼藉”;所谓“春来春去”之词不绝于耳。 于光却有些漫不经心,他并不喜欢这样的诗会,纵使名义再风雅,终究不过是读书人追名逐利的途径之一。他举办诗会归根到底也不过是找个由头约那人出来,为了能多看他几眼而已。 如今那个人就坐在他身侧,眉梢眼角笼在淡淡的光里,明净透彻的如那万梅林中偶尔惊起的一场漫不经心的温光华梦,让他恨不得所有人都消失,只剩他和他才好,他又怎么听得见去一词一句? “不知这位公子可是愿意赐教?” 正当于光神思不属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惊了他一跳。 他顺声看去,那人他是知道的,寒门士子薛定赫,广有才名,诗会诗会,以诗会友的事并不少见,这少年此番便是挑战了。 只是,他请的对象却是杜斐。于光微微皱眉,杜斐是生面孔,又坐于他身侧,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人非富即贵,大多不会选择这样的对象。 杜斐看了那少年一眼,唇角微勾,“好。” 见杜斐已然应战,于光眼角一扫,正巧远处落花纷繁,随道:“以落花为题吧!” “公子先请。”薛定赫道。 杜斐闻言神色淡淡,接过侍婢呈上的纸笔,深思片刻,方下笔。一时间笔走龙蛇,那侍婢也是风雅之人,见了,竟是不由念出声来:“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念完最后一句,那侍婢却是痴了。 一时间,众人皆寂。 光阴如此无情,昔日红颜,今日老翁,世事不过如此。 那日诗会之后,随着《代悲白头翁》的流传,杜斐的身份也不可避免的被好事者挖了出来。 大秦朝赫赫世家的继承人于古寺中守孝五年方方回都,这样新鲜而神秘的事情,对于听惯了陈词滥调的洛阳人来说,无疑拥有极大的吸引力,杜斐瞬间成了市井谈资。 杜斐知道这个消息时,不置可否,只是伸手合上了窗,沁白如玉的指尖按上细细雕琢挑染的牡丹窗扉上,阳光漏过缝隙照见了窗前人的面容,清俊至极,安然至极。 何必在乎?这世上再多的喧嚣也终有落幕的那天。 时光匆然而过。 转眼已是四月。 风疾雨落。 碧色的湖水泛着阵阵涟漪,漾起无根的浮萍,凋零的花叶,波色叠叠。 少年行在白玉桥上,宽大的衣袖在风中和零散的发丝一同纠缠,透明的雨珠顺着他白玉般的额流下,润湿了浓如鸦羽的眼睫,他半阖着眼,神色安然。桥头撑着油纸伞的华服青年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那雪衣,乌发,长眉,凤目,淡唇的少年一步步的走来,从烟波忽生的白玉桥上走来,明明灼灼,恍如仙人。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微带嘶哑的声音:“公子,可要伞?” 他看了他一眼,霎那间,他只觉得什么白云苍狗红尘紫陌空山雪雨柳色星河,统统都在那双眼里褪尽了颜色,磨平了轮廓,湮灭了痕迹。莹若玉髓的指扣上了伞柄,“多谢。” 那一刻,他只看到了他,只听到了他,只……感受到了他,至于他的身体,他的血液,他的肌肤,是些什么呢?无论是什么都没有了。 那人撑着油纸伞渐行渐远,剩下的青年站在雨里看着消逝的衣角,忽而一笑,眉目怔忪。 “我这是着魔了么……” 那说不出的惆怅的声音,慢慢消散在雨里。 ===================================================================== “公子,您回来了。”等在门前的仆从上前一步,接过杜斐手中的伞,“大公子已等候多时了。” “恩。”淡淡应了一声,杜斐正欲进得堂去,忽而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道:“那把伞,好好保管。” 许是下雨的原因的,恐堂里光线昏暗,下人点了两排铜盏,尺长的红烛盛在里面,映得灯火通明。杜云坐在一侧的椅上,从杜斐的角度望去,背脊笔直,恍如松竹。 “表兄。”杜斐唤了一声,便见那人的转过脸来,深湛如海的眸光刚压在他身上,一双锋眉就皱了起来。 “我去换衣服。”杜斐笑笑,在他还未说话之时,就进了内室。 用上好的丝绢将发鬓擦干,又换了一身罩纱长袍,杜斐方出来。抬眼看去,果然那人的脸色好上了很多。 “我去湖上走了走,没成想倒是遭遇了一场春雨。”杜斐坐在那人身侧,唇角含笑道,“要不是一个好心人借了我伞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来了。” 清朗明净的声音少有的带了一丝似真似假的委屈,此时他便像一个像兄长撒娇的少年一样,顷刻间就将杜云心里的怒气熄灭了,何况纵使有万千怒火,他也发作不出一分一毫。 “下次出去记得带侍卫。” “好。”少年淡淡的勾唇,笑容温暖而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咳,有木有想接着看的冲动,有的话,我就考虑把它重写,当年坑了,一直记挂,最近更甚。另外,从永不一直跟到现在的娃举手,我说过回哪个世界了?阴阳师不回,其他的我说过哪个?你们还想看么,不想看……我就不写了……╭(╯3╰)╮上一章补更完毕,王耐心等待。 第23章 十三 “他们很好,好到就要把整个江南翻过来了。” 陆小凤叹息道。 花满楼道。 “我希望他们一直健康,快乐。” 陆小凤道:“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花满楼道。 “我知道如果有人发现了我留下的花匠,一定会是你。” “但是我不知道你会一个人来。” 陆小凤苦笑一声:“我也没想到,岛上有一个无名。” “还有一个女人。” 花满楼忽然笑了笑。 笑得温和,带着某种神奇的意味。 陆小凤一张刀劈不破水泼不进的糙脸皮破天荒的红了红。 “她的确是我见过的最吸引我的女人。” “你总是这么说。” 花满楼的笑意更深。 陆小凤轻咳一声,匀速转移话题。 “他留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花满楼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 “不过我暂时不会有事情。” “如果你的脚上没有锁链,你的话一定更加有说服力。” 陆小凤道。 “不必在意。” 花满楼露出浅浅的笑容。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养的那只兔子吗?” 陆小凤道:“当然记得。” “虽然是一支兔子,却格外爱喝酒。” 花满楼点了点头。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他‘看’了陆小凤一眼,慢慢的转身,步向后室。 “我一定会让你没事。” 陆小凤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 花满楼步入内室,宫九已经等在了那里。 “现在你可以把我的锁链解开了吧?” “你说了不该说的话。” 宫九并不看他,眸光锋锐如冰雪。 “哪一句?” 花满楼微微偏头,温和的笑了笑。 宫九的目光一寸一寸的移到花满楼的面容上,他看着面前的人温和的笑容,心中骤然生出一种奇妙滋味陌生感触来,恍若冰天雪地里烧红了利剑一柄,古墓深渊中开出了花朵一株。 他的呼吸不由的乱了一丝。 一丝乱,却是丝丝乱。 再也理不清。 熟悉的热潮翻腾而来。 宫九掷出一枚钥匙,不发一言,转身过去。 花满楼接过钥匙,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些。 见过陆小凤,日子骤然变得平淡而简单,天空一样了无痕迹,流云一样安宁美好。 花满楼与宫九,分明是花朵与石头,白日与黑夜,坐卧行止间竟是奇妙的契合。 往往是宫九方方提出一句话,花满楼已然接下了第二句。 天下大事古今未来,世事皆可说,无事不可说。 便是宫九弄了一张古乐谱,花满楼亦可同宫九同奏。 宫九喜笛,花满楼善琴。 笛箫和鸣,恍若穿过茫茫风雨凄凉人世终见故人,相看无言,只余歌声入耳化心。 对某人而言,除了越发频繁的不可言说的小毛病,这段时日,恍惚间,竟是他二十多年间从未感受到了平凡与安宁。 他尚不知晓内心冰寒,亦未曾知晓如今心境。 有些感觉,却已然悄然改变。 某一日,宫九手下献来寻来一册古籍一座名琴,他留下书,琴却转手送了花满楼。 琴是好琴,长约3尺6寸5分,“中清”琴弦。 琴无名。 花满楼轻轻的抚摸琴身,微笑道:“多谢。” “唤它独幽可好?” 宫九笑了笑:“倒是个好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在小年夜的第二天,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甜一甜,后面的内容今日就不发了,今日我是一个治愈的女子。明日不出意外到过年,皆有更。没更一定是有事情脱不开身。╭(╯3╰)╮群里今日发了红包,可惜你们没领到。! 第24章 十四 宫九笑了笑:“倒是个好名字。” 他向来高傲冷锐不似常人,如今这一笑间,却是不自然间线条柔和,眉目微弯,黝黑的眼瞳中更是含光坠魄,竟生出些不合身份的绮丽柔软之色。 可惜花满楼看不见。 宫九亦看不见。 这世间总有一些事情美好而短暂,幸福却错过,爱恨情仇又如何抵得过世事变迁江山如画自由魂魄? 五月初八。 陆小凤沙曼牛肉汤逃。 岛上无一人察觉,更是未曾少一艘船只。 宫九亲自查了两日两夜,也未曾寻到一丁点子蛛丝马迹,他们竟恍若生出了千里眼顺风耳外加羽翼一对,在这茫茫大海之上骤然消失不见。 比隐形人还要更像是隐形人。 在第三日的清晨,宫九默不作声的踏进了花满楼的房中。 这是陆小凤消失后,他第一次见花满楼。 花满楼花公子花七童立于窗前,着一身淡色衣衫,长发尚未来得及竖起,泼墨般的发中隐见肌肤如玉似珠,他听闻他的脚步声,微微侧头,眉眼清晰,唇角未勾,已是如画。 “九公子。” 他笑笑道。 神态依旧安然宁和。 午后梨花盛雪,日落霞光入水。 宫九却觉得有瞬间恍惚情景。 他竟是觉得面前之人无一处是真,又处处是真。 却也只是瞬间而已。 宫九的面容重新变得冷酷自负不可一世,他看着花满楼,冷冷道:“陆小风逃了。” 花满楼并未惊讶,他转过身,面对着宫九,缓缓道:“这真是一件喜事。” 对他而言这确实是一件喜事。 宫九的目光落在的他的面容上,带着一种残酷坚决的味道。 “你真的没有丝毫意外。” 花满楼闻言,面容上却浮现出一丝光芒,有些骄傲有些理所当然。 “他是陆小凤。” 他说道。 这话说来虽语气柔和用词简单,却更加格外的有一些子斩铁截钉的意味于其中。 听起来,他信任陆小凤竟是就像是信任自己一般。 宫九本要问出口的话语生生的被堵在了喉间,半饷方道:“你想他来救你?” 花满楼微笑摇摇头道。 “何来救一说。” “他不过是来接我。” “接我回家。” 这一刻,宫九竟是无言。 “九公子,”花满楼笑笑,“你我下一盘棋可好?” “赢了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宫九的目光微动,“什么问题?” “其实我一直好奇,”花满楼‘注视’宫九的方向,缓缓道:“究竟为何我会被邀请来这座岛?” “铃儿一人可不足以作为全部的理由,贵岛主必定有另外的打算。” “我若赢了,九公子可否告诉我其中缘由?” 宫九神色冷酷,他看着花满楼,道:“你若输了?” “自是我回答你一个问题。” 花满楼道。 宫九的唇角微掀,却终是答应道:“好。” 并未做什么净手沐浴焚香的虚事,二人便于此间屋子之中摆上一棋盘,两盒棋子,对坐下棋。 这二人虽早已琴笛和鸣,无事不谈,却真真正正是第一次对弈。 下棋之道最是能观人心肺。 花满楼之棋风温温和和清清淡淡,落子轻缓,重守轻攻,却又总能于芳草萋萋阳光普照的坦荡境地之中平白生出几处凌厉伏手,阳谋阴谋样样精彩,棋势直如水泼不进刀砍不断,总能于绝境之中另辟蹊径生出新芽来。宫九却不,行局之间,浑似金戈铁马厮杀战场,半点不肯退步,刀刀见肉,剑剑入骨,只要沾一点皮毛,必是要恶狠狠的咬下一口血肉来,棋势毒辣狡猾,冷酷凌厉,自有一股子势不可挡档者皆可杀的气势。 这二人,一局下来,宫九落子无悔,花满楼听声辨位,竟真似沙场用兵,朝堂相争,谁也不肯想让,直从清晨下到午后,方险险分出了高低胜负。 却是花满楼小胜。 花满楼微微一笑,颇有些宠辱不惊点尘不染的味道。 “九公子承让。” 宫九向来输赢无悔,他将目光从棋盘之上抽离,看向花满楼,神色淡淡,一字一句道:“花家之富,天下皆知。” 花满楼手指轻抖,眉梢眼角的笑意冰雪融化潮水归海一般褪尽,露出一片茫茫然空空茫的冷肃来。 却也只是冰凉,无半点出乎意料之情。 好似,早已知晓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卡文……,准确来说忽然生出一股厌烦沉郁之气,看自己写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写了删删了写,笔下文字恍若失了新鲜感,笔下人物抓不到萌点,有点莫名的不喜欢写,就像是把大纲上的东西生搬硬套上来一般,写得不高兴,不奇。越发讨厌定格的一切,包括文风。不知为何,越发觉得情节肤浅。 第25章 十五(全) 宫九观他神色,却并不意外。 这几日的相处,他早已知晓,面前之人虽眼盲,却生就一副玲珑心肝七孔心窍,对这世间之事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单单只凭一点子蛛丝马迹就能归本溯源将前因后果一一弄个清楚明白。 花满楼垂了眼,密密匝匝浓如鸦羽的眼睫轻轻抖动,在宫九看来竟是平生了几分平日里绝不会有的脆弱稚嫩,越发如珠似玉一般。 “若我猜来不错,你早已富可敌国。” 花满楼忽而抬眼,他虽双目失明,眼型却生的极是漂亮,线条流畅,眼角微翘,看人之时,虽免不了空洞之感,却更多生出一种细细的温柔来。 “你之为人,亦不曾将钱财视为珍宝。” “那么,你如此行径必是所图甚大。” 花满楼神色平淡,说道。 宫九手指动了动,淡淡道。 “这后面的话,你还是不说的好。” “你说了,我也不会听,在你眼中生命可贵自然美好,在我眼里,却不过蝼蚁一堆,庸人万千。” 花满楼沉默一瞬,又道。 “我家人可还好?” 宫九道:“在他们一念之间。” 这话说来,他们二人本该彼此再无话,雄心霸业亲友故交,无一人可弃。 本也就是地上的毒蛇天上的流云,半点不挨边,生生凑到一起,也不过是终归陌路。 花满楼却叹一声。 “我本以为,你我可成为好友。” “如今看来,却终是可惜。” 他轻声说道,神情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愤怒之情,只有清浅而真切的惋惜,在某种程度上,简直从容淡定到可怖可怕的境地。 宫九的心脏微微一滞,在这一瞬间,竟有不知该说些什么的错觉,心思辗转间终是化作口中一句冷语。 “我本就不想于你成为好友。” 这话虽又冷又冰,却连他自己也不知晓,是否还暗藏其他意味。 花满楼笑笑,依旧不恼不怒道:“如此也好。” “你我敌对之时,也省了一场心伤。” 他的语调缓慢而柔和,却带着一股预言一般的冷酷。 说罢,恍若告别,花满楼微笑着面向宫九,就像是往日每一个午后一般,就像初见之时午后一般。 安宁而柔和,坦然而明亮。 宫九面上神情依旧高傲自负不可一世,肺腑却像是莫名其妙的落在了灼灼烈火之中炙烤,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烫的他心神不属,烤的他血脉逆流。 他握了握手指,那种神秘的罪恶的冲动自心脏之地毫不留情的奔涌而出,银瓶乍破江流入海半点也不可阻挡,比往日里每一次都要摧枯拉朽沉重浓厚。 这种急切的锋锐的感觉尖刀一样刮磨着他的骨骼,彻骨的疼痛之中却分明带着轻柔坚定的麻痒酸涩,简直就要将他逼疯。 让他恨不得拿银针刺上一刺,拿皮鞭抽上一抽,便是在刀林里滚上一滚也是再好不过! 宫九咬紧嘴唇,腰上用力,他要站起身来,回他的屋子。 那里有他需要的一切。 可惜,这一次这种罪恶的神秘的感觉却是连半点功夫都等不得,活像是烈火里燃冰雕,粗粝滚进眼睛,非得立刻取出来马上揉上一揉,才算是痛快。 腰背一软,宫九双腿无力,生生的连站起来的一丝气力也无。 这次发病,比以外哪一次都要来得汹涌热烈,滚烫撩人。 晕红悄然飞上他的眼角,宫九呼出一口浊气,挣扎着扑向花满楼。 七公子微微侧着头,面容上本带着的微笑已经不知何时褪去,他微皱着眉,似乎无法理解为何对面的人突然之间气息不稳心跳加速。 他并没有躲。 宫九隔着案几拽住花满楼的袖口,修长如玉的手指狠狠握紧,白皙的手背上生生的逼出青色的筋络,他半张着口,喉咙哽咽,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他要说什么? 他又能说什么? 不过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在手中之人疑惑不解的神情中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宫九手指越发收紧,也不知是想将面前窥见他如此姿态的人狠狠的撕碎,还是想要将如此渴切的自己狠狠地撕碎。 花满楼眨了眨眼,伸出手轻轻的试探的握住宫九的手。 “九公子,你可是中毒了?” “我略通医术,若是不介意,可否让我一试?” 面前之上神情平和,笑容温柔而浅谈,他空洞无神的眼眸望着宫九,青年看到了他眼眸中的自己。 如玉石浸了桃花酒,瓷器晕了胭脂红。 本是星辰孤高,却眨眼间活似灵狐九尾。 他不禁神思一松。 “抽我。” 哽咽在喉咙口中的两个字骤然间脱口而出。 万丈冰山终是轰然倒塌,化作一江春水,连绵不断,鸟语花香。 “抽我!” 宫九用最后一分气力掀开桌子,整个人扑到花满楼的身上,明亮几乎诡异的眼眸灼灼的盯着面前的男人。 “抽我!”他呼吸急促的叫道:“我中了毒,快帮我!” “快!” “你帮我,我就放了你的小凤凰!” 花满楼被他压得闷哼一声,闻言不由一愣。 宫九却再也忍不住了。 “快!抽我!打我!扎我!怎么样都好,快!” 花满楼抿了抿唇,犹豫了一瞬,叹了一口气,将宫九半扶起来。 “九公子,总得让我找件家伙才好。” ……和谐…… ……和谐…… ……和谐…… 这世上因中毒引起的怪疾千万种,宫九之疾虽然奇特,却委实算不得前几名,只这解救之道,委实太过激烈罢了。 这本也是人间常情。 碎了一盏茶杯,香甜带着勃勃生机的红色液体悄无声息的滴落于地,轻轻浅浅的喘息浓重拔高的男声响于此间神仙居所。 透着波澜红尘气, 只听来,已无端端艳丽逼人。 水波如束,波涛汹涌,终过雄关。 室内骤然归于沉寂。 本带着三分不忍神色的花满楼花公子感受着飞溅到手背上的温热,俊秀的容颜上面无表情,恍若空白。 宫九缓缓的闭了闭眼,透亮的水珠从浓密纤长的眼睫上轻轻的都落下来。 再睁开眼,灵狐九尾彻底消失不见。 他利落优雅的从地上坐起,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袍凌乱且沾染着血迹,这个人的目光却已然变成了目空一切的冷酷与坚定。 宫九冰冷的望着花满楼,轮廓俊美的面容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 “花满楼。” “花公子。” 他慢条斯理的唤道。 花满楼似乎还处于一种奇妙的神奇的境地,他安安静静的坐于地上,漂亮的眼眸空洞而无神,唇微微抿着。 看着他,宫九忽而一笑。 他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指尖闪电般探向花满楼的臂膀,在他回神的一瞬间欺身而上,准确无误的吻上他嘴唇。 柔韧而带着淡淡的草木的香气。 天底下最醉人的酒最甘甜的蜜糖也及不上一分。 宫九伸出舌尖轻慢而不容拒绝的舔舐他的唇 瓣,坚定冷酷自负的眼神恍若被一柄利剑生生搅碎,生出不为己知的沉醉迷恋来。 花满楼被动的感受着唇上的触感。 冰冷的嘴唇,灼热的吻。 他微微垂了垂眼,温暖无神的眼眸中泛起淡淡的嘲讽笑意。 手腕轻抬间,毫不犹豫的一掌拍向宫九的胸腹之处。 宫九闷哼一声,不躲不让,内劲在他的肺腑之处震荡,带着熟悉而又陌生的疼痛感,却及不上心脏剧烈的跳动。 ‘噗通,噗通。’ …… 二十余年间,除了某些无法启齿的神秘感觉袭来之时,他的心脏从未如此充满活力。 简直都让他的灵魂都疼痛起来。 这种感觉,简直…… 再好不过。 宫九苍白的面容泛起红晕,舌尖毫不犹豫的探向掌中之人的口中。 花满楼眨眨眼,身形一动,从宫九的指掌之中脱开身。 外袍却被宫九顺势牢牢的抓在手中。 无奈只着一身单衣的俊秀公子站起身,退后了几步,温和干净的容颜毫无笑意,他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宫九。 “够了。” “九公子。” 宫九缓慢的站起身。 “并不够。” 他说道。 形状优美的眼眸死死的盯着花满楼,描绘着他的面容,他的肌肤,他的发丝,他简直就像是一只饥渴难耐的野兽一位桀骜不驯的信徒看着自己的食物自己的神明一样。 不知何时开始,又似乎就在刚刚一个瞬间,这个男人已经彻头彻尾摆脱了笼罩在他的眼眸之前的迷雾,取下来罩在心脏之上的牢笼,洪水出了堤坝,雄鹰升于天际。 彻头彻尾的贪婪。 像是一条毒蛇。 坚决到不可思议。 宛如一块岩石。 他的目光灼热的似乎能将这世间的一切的都焚烧殆尽,心境却在煞那间比千万年之前的冰川还要冰冷清明。 宫九从未如此清楚的知晓他心中的渴望,他的意图。 “花满楼,七公子。” 他喟叹着说道,语调深情到近乎痛恨。 “永远不会够。”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两位宝贝的地雷,因为很少,就没开单章,稍微忍耐一下,以后没事这文两天一更,王周更,我在努力写新文,觉得差不多了就会发,发出来以后,日更。 第26章 终局(一) □□,多么美好神秘的字眼。 由情生欲,由欲生情。 想要得到一个人,想要轻轻的亲吻他的额头,眉梢,眼角,想要狠狠嗜咬他的嘴唇,舔舐他的唇齿,想要让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布满自身亲自给予的印迹。 将他身体,他的灵魂,他的微笑,他的哭泣,都一一占有。 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让自己成为他的身体的一部分。 最吝啬的守财奴将珠宝刻上自己的名讳,骁勇好斗的恶犬反复标记自己领地。 在情、欲面前,天底下最自信的人也会生出不自信来,最沉默寡言的人也会像是鸭子一样呱噪,从未孤单的人也会被突如其来的空虚寂寞击垮。 天底下如果有不为情感欲望所动的人,那么他必定已经不是人。 宫九当然还是人。 他安静而笃定的看着身形单薄的青年公子,活像是看着一只已经在笼网之中的猎物。 “花满楼,七童。” “你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 他轻柔而坚定的说道。 花满楼默默听着。 年轻而俊秀的容颜上缓缓的绽开一抹温和而清浅的笑容。 他空洞的目光注视着宫九,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位年少不只事的轻狂少年,淡淡的温柔宠溺下是对于自身毫不质疑的信心与对于对方安静柔和的漠然。 在无边无际的轮回中,在无数次亲手将自己的肺腑心脏一点一点的刨开冷眼旁观内心情感之后,情爱之事,与他不过是大道之上的一抹尘埃,一朵美丽而卑微的花朵,迷不了他的眼,进不了他的心。 庄周二字,已不是人类的名讳。 不过是依旧期待为人罢了。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不在你的掌握之中。” 花满楼神色安宁的说道。 与过去的每一个午后,每一次交谈,没有什么不同。 似乎刚才那一瞬间的面无表情 ,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误入了宫九的眼眸。 宫九手指悄无声息的抖动了一瞬,微微敛下眼眸,不再言语。 他转身就走。 该说的都已说了。 该明了的都已明了。 还留在此处做什么呢? 时间很多,他要做的事情也很多。 如今,不过是更多。 **** 陆小凤与沙曼的出逃在岛上悄无声息的引起了轩然波涛,宫九却在查探两日两夜,寻了一次花满楼后,彻底罢休。 蛛丝马迹未曾寻到,追杀搜寻的令旗也悄无声息。 九公子就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蛊惑发了一次菩萨心肠,却只教岛上众人默默等待他的霹雳手段。 这一等,就是十日十夜。 他们等来了三个人。 陆小凤,西门吹雪。 叶孤城。 这史无前例的豪华阵容却并未让岛上之人生出一丝一毫的畏惧恐慌之心。 对于无名与宫九的信心早已深入骨髓植入心脏,早已成为信仰。 无人能动摇。 他们只觉得。 仁慈二字。 放在九公子身上,果然不过是笑话二字。 陆小凤,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寻上无名海岛之时,宫九正同花满楼于一处。 冷硬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意外。 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指掌之中。 他除了某些奇特的时刻,处处都完美冷静的不似凡人。 向来如此。 宫九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坐于窗前,静静阅读书籍的青年。 “七童。” 他说道。 “他们来了。” 他的语气冰冷,坚硬,活像是没有任何生机的石头,但是内里却滚滚流淌着灼热到不可思议的岩浆,似乎稍有不慎,就要从薄薄的表皮中迸溅出来,活生生丝毫不剩的将花满楼吞食。 花满楼抬头,唇角含笑。 温和如午夜梦回的梨花盛雪。 宽和的也似暮春日光下的一碧万里。 任谁看到他,都会看到生命的美好。 “多谢你的承诺。” 花满楼说道。 “我说过放过你的小凤凰,自然不会食言。” “如此,也好。” “陆小凤,西门吹雪,叶孤城。” “你的小凤凰,万梅山庄,白云城。” “本也都是我的目标。” “如今,也不过提前罢了。” 宫九语调平静的说道,他说着来人的名字,浑似是说着毫不相干不值一提的人。 他的神情冷酷,坚定,自负。 似乎天下所有的事情都难不倒他。 似乎,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被放在他的眼中。 “九公子。” 花满楼忽然叹息一声。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同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 宫九的目光牢牢的盯在花满楼的面容之上。 心中悄然的生出些期待喜悦之情来。 “不要死。” 花满楼轻声的叹息一般的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宝贝的地雷,╭(╯3╰)╮,真是太疼我了。我昨天把新文的开头推到了重写,总觉得不够待感(你够了!)特此预告,下章花满楼完结,进入小李飞刀。有想法快说,我开了就来不及了。! 第27章 终局(二)完 不要死。 这话说来于此间情景委实有些可笑。 灵犀一指陆小凤,万梅山庄西门吹雪,天外飞仙叶孤城。 哪一个不是这世间武林中鼎鼎大名于万人丛中过衣襟不染尘土的货真价实的真侠客真英雄! 宫九虽强,无名虽神秘,海岛上下虽强手如云,又如何哪一个人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够在这三个人的联手下活下来! 一双手掌,两把剑。 一个人,一个老头,一座海岛。 无非强者相逢,胜负由天,生死有命。 这本就是江湖。 这话由花满楼说来更委实诡异。 陆小凤,西门吹雪,叶孤城,这三人或许目的有所不同,但是确确实实是因为花满楼聚集而来。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故事里有风,有酒,有美人,有财宝,更加有一只嗜酒如命的兔子。 如果有空闲,我必会将给你听。 是故事就有结尾。 那个故事的末尾,只有两个字。 朋友。 多么奇妙的两个字。 对花满楼或者说庄周来说,这个字要比爱情更加有让他微笑出来的力量。 那是一种天底下最美丽的情感一种最不可思议的缘分。 本事陌生人,却可肝胆相照,心灵相犀,无关□□,无关渴望,无关侵、、占。 走在不同的路途上,偶尔相交,喝上一杯水酒,畅谈天地人间宇宙洪荒,兴致已尽,战鼓敲响,相视一笑,形同陌路。 茶花师无愧是仆从,王小石是弟弟,白愁飞卓东来贺宗保宪麻仓叶王无论最初的名义是什么,都已经早已面目全非。 只有他们就是这样的朋友。 感谢这个分外和平的武侠世界。 感谢这个就算是敌对也格外美丽的武侠世界。 是朋友,所以,他们出现在这里。 因为花满楼,因为胸腔中燃烧的情义,因为自身坚持的正义,他们赶赴千里,要与宫九为敌。 这岂不是一件分外令人感动的事情? 在这令人感动的一刻,花满楼却对他的敌人说:“不要死。” 宫九不死,死的岂不是陆小凤?西门吹雪?叶孤城? 又或者,就是花满楼自己。 他难道真的动了情?识了爱? 怎么可能? 当然不可能。 花满楼毕竟是庄周,庄周只会是庄周。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对你说一件事。” 这本就一个陷阱。 因为这本就是不可能的意思。 可惜,这世上所有掉入爱情的漩涡的生物都会不由自主的向往美好的光明的一面,爱情的力量让一切苦痛阴暗都看起来华美无双光芒四射,让一切蛛丝马迹讳莫如深都变得完美无缺毫不在意。 宫九缓缓的笑了。 他笑起来带着一股子矜贵之气,神情如漂浮在梦中,虽不甜蜜,也不可爱,更不漂亮温暖,却只让人一看,便觉得那是一个美梦。 “七童。” “你就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你总要等着我的。” 他的话语温柔而缓慢,简直就像是要把一辈子的温柔都用尽了。 他的话语自信而傲慢,简直就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自负都用尽了。 说罢,男子站起身。 他漆黑的发鬃一丝不乱,雪白的衣衫上连一根皱纹都没有,轮廓优美如雕刻般的脸上带着种冷酷,自负而坚决的表情,睛神锐利如刀锋。 他看了一眼花满楼。 刀锋里神奇的带着一丝温柔。 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花满楼静静的歪了歪头,似乎在注视他的远去。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有一个很好的结局,有很多故事天真可爱完美幸福。 但是,也有很多事情,结局并不美,也不好,但是很合理。 也有很多天真可爱完美幸福的故事连作者自己都不相信。 宫九迎战陆小凤三人之时。 吴明失踪。 铃儿叛变。 这个可爱的让人恨不得让人宠在手心中的小姑娘歪了歪头,蔚蓝的眼眸毫无情感。 “琴名可疑,疑似穿越者,抹杀。” 她一剑刺入了宫九的身体里,剑如惊雷,若闪电。 那是不该出现在这世间的剑,不属于人类的剑。 只有神明才能用的剑。 然后,在陆小凤惊异的目光中,宫九倒下的身体前,这个小姑娘这样说道。 清幽的宫殿中,容色艳丽的阿三默默的用一只手将花满楼的锁链解开。 花满楼笑了笑。 “谢谢你,不过,我觉得我需要一把刀,还有我的琴。” 阿三低眉顺目的为花满楼寻来了一把刀。 刀是好刀。 削铁如泥,毛发立断。 花满楼微笑着拿起这把刀,步出宫殿。 阿三沉默着抱住他的琴,紧紧的跟着他,活像是世间最忠诚的奴仆。 花满楼,哦,这时该唤作庄周。 庄周握着刀,走到陆小凤的面前,走到铃儿的身边,走到宫九的尸体旁。 “我找到了。” 他微笑着说道。 铃儿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庄周并不在意。 他垂了垂眼。 刀出。 很美的一刀。 是情人眼中的目光。 是窈窕的女子温柔的体态。 是初春的花开如海。 甚至还带着微微的花香。 很冷的一刀。 无底深渊中万年寒冰都及不上一分一毫。 冷到铃儿整个人冻在那里,一动不动。 刀至。 头断。 鲜血泼地。 庄周闭了闭眼,陌生而熟悉的力量温水一般缓缓的流淌入他的身体,被强迫封住的力量有些微的松动。 “这是一个好的开头。” 薛畅在玉佩中轻声的说。 “他还能活吗?” 庄周看了一眼宫九,在心中说道。 “你若成功,他们自能活。” “阿三,给我琴。” 闻言,庄周淡淡道。 接过琴,庄周席地而坐,手指轻动,无名琴曲随心而出。 其声呜咽,恍若惊魂。 渺渺遥遥,直上九天碧落。 庄周微笑着看了一眼陆小凤,西门吹雪,叶孤城,缓缓闭目。 此间事已了,自该离去。 万般世界,成功之日,再见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九点半才完事,写得有些赶,莫拍,此也算倾城绝恋,哦呵呵,下一张小李飞刀,现在发觉,我儿子真不是个好东西。╭(╯3╰)╮小李飞刀穿成谁好?好纠结。今天又没时间写新文==+! 多情剑客 第28章 楔子 近来,金马玉堂之上正行一件例行盛事。 帝命科举,春闱盛事。 和所有寒窗苦读数十年的年轻人一样,秦孺同样行了千里路,背着行囊踏入了京都。 一袭书生袍浆洗的发白,鞋子上沾满泥泞,高大,有才华,清秀,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双疲惫的眼睛深处燃烧着执着的火焰。 为这一日,这个年轻人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志在必得。 但是,这个十分自信的青年在科举的前两日,发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既不是江湖仇杀,也不是病痛恶疾。 真的是非常小非常小的一个问题。 他没钱了。 这对江湖侠客来说并不是一个问题,对于豪杰公子来说更称不上是一个问题。 秦孺却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 既无劫富济贫的武功也无遍布天下的朋友更没有辉煌显赫的身家。 没钱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问题。 他站在杨家老伯的面摊前,挺着咕噜噜的空肚子,连两个酒窝都失去了神采、难道他准备了这么多年,却要空着肚子饿晕在考场里? 秦孺动了动嘴,挪了挪脚,既舍不得脸面讨要吃食,也舍不得锦绣前程。 他站在街旁,活像是一位思考重大问题的书生。 穷酸书生。 一辆马车慢慢悠悠平平稳稳的停在书生十步之外。 赶车的俊俏童子动作麻利的翻身下车,侍立在旁。 接着一个人掀开了帘子,走了下来。 书生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 然后呆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充满神气的男人。 青黛一样的眉下是一双奇异的眼睛,漆黑的竟仿佛是碧绿色的,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他本生的俊俏而英气,一身玉白的书生袍却又衬得他儒雅而风流。 他年轻还尚轻,多少还带着青年人特有的自在轻狂,却并不讨厌。 简直就令人喜欢。 往人群里一站,众人情不自禁的都看他。 这个令人喜欢亲切的青年人在众人的目光中坦然自若的坐到了杨家老伯的面摊上,要了一碗面,一壶浊酒。 他吃面的样子斯文的像是一位贵公子,喝酒时又活像纵横江湖多年的酒鬼侠客。 秦孺也看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卑怯来。 他足够努力,也十分自信,更有常人没有的毅力,但是这一刻,他却心中生出了些许苦闷。 是不是总有一种人天生头角峥嵘,与众不同? 他饿着肚子,眨了眨眼,心情越发不好,转身就想离去。 他忽然听到了一句话。 秦孺不由自主的回过头。 “这位公子,”那神气的青年人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筷子,遥遥的举起了酒杯。 “相逢有缘,何不一起喝上一杯?” 青年的笑容温和有礼,言语动作坦荡洒脱,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面前的桌子上也不知何时已摆上了一碗面,一杯酒。 秦孺在这一刻简直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理由能够说服自己拒绝他。 他握了握手指,心中方方生出的些许苦闷卑怯冰雪遇了火焰黑暗见了日光一般顷刻间消失不见。 他大步踏了过去,清秀的面容上两个酒窝明晃晃的真切。 “在下秦孺。” 书生正正经经的行了一礼。 青年笑容更盛,站起身,回了他一礼。 “李寻欢。” 通过姓名,二人方一坐下,秦孺就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他吃的又快又急。 活像是三四天没有吃过一口粮食。 李寻欢看着他的吃相,面带笑意,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当他吃完的时候,他的碗里连一棵葱花一滴面汤都不剩,干净的都能照出他的脸。 秦孺放下筷子一口气灌下了一杯酒,然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满足而自在。 擦了擦嘴,秦孺才抬头看向李寻欢。 “多谢你请我吃饭喝酒。” 李寻欢笑笑。 “我想请便请,你想来就来,又何须言谢字。” 秦孺也忍不住笑了。 “你真是一位可爱的人。” “大家都这么说。” 李寻欢放下酒杯。 一碗面的功夫,他的一壶酒,已经喝完了。 他站起身。 “今日还有事,他日再见,望秦兄得偿所愿,金榜题名。” 秦孺也起身。 “科举场上,一决高下。” “好。” 李寻欢哈哈一笑,转身行了几步踏上了马车。 俊俏的小童手起鞭落,马车再度慢慢悠悠的行于马龙车水,行人如织间。 秦孺看着那车远去,虽不知道下一顿还能不能遇上这样的可爱人,却还是不禁笑了笑,心中充满了安宁。 吃过了这样的一顿饭,遇见了这样的一个人,他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必是可以坚持到科考结束。 直到金銮殿上与他相见。 秦孺正要离去,却又有一人拦住了他。 “书生。” 却是那面摊老板。 老人家手里拿着锭银子,不由分说的往秦孺怀里一扔。 “那位公子留给你的。” 书生握着银子,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在一众人物中犹豫,本想写阿飞,后来发现全是原著剧情没什好写,索性写李寻欢未中探花时,我就可以自由发挥了,王公子→_→看我心情。 第29章 一 夏日正好,天蓝云散,草青木茂。 春闱科举之后金马玉堂之上看似一派安平和乐不动声色,各部官员面上个顶个笑盈盈和气气活似庙堂弥勒山中老翁,内里却恨不得生出九窍心眼千手千脚将这一派讳莫如深的平安调子扒出个水落石出石破天惊。 无他,哪一次科举贤才新鲜出炉,这朝堂之上三大派势两大清流不是个个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争出个子丑寅卯泾渭分明。 倒不是贤才当真有惊天之才当真为国之栋梁,让人一见倾心再见倾家。若不顾颜面的论,这几个新出炉的□□连给老狐狸座下的小狐狸喂食都不够塞牙缝。 只一条。 简在帝心。 作为苦读数年跋涉千里心怀报国的天下读书人的代表,帝王向来对新科士子宽容大方,不要小看宽容大方四个字,每个字都足够这帮子庙堂之上的泥塑瓦雕千年神佛重获翻天覆地普度众生的法力。 但今朝春闱却实打实的不同。 状元宋梓园,榜眼秦孺,探花李寻欢。 宋梓园为当今一品大员宋石三子,秦孺是实打实没半点虚假的寒门学子,李寻欢更是李老翰林的二儿子,粗粗看来,既照顾了清流浊流又不寒市井街巷天下士子的心,半点问题也无。 但是,细细想来,却委实古怪的紧。 古怪之处,就在李寻欢的探花之名。 难道李寻欢的探花之名名不副实? 非但不,反而简直名不如实。 李寻欢此人论家世,一门七进士,父亲李老探花虽身居翰林,却曾为今上帝师,李大探花外放为官,政事通明,人情练达,一家人堪称清流中的显贵文坛里的世家,半点挑剔之处也无;论才华心思,李寻欢师从当世大家,少有才名,同翰林众人多有叔侄师徒情谊,京都子弟间也早有声名;便是论人品相貌,这满堂子清流浊流一窝子状元榜眼也少有能及得上他。 此人让当真论起来,是天生的状元相公实打实的翰林种子。 如今帝王开口,却是生生点了一个探花。 莫说李老探花一心想要二子替其父兄圆状元美梦,不知耗费多少心血诗书栽培,如今如何有苦难言,这朝堂之上众人也是如蚊见血犬遇阿堵,千里之外也嗅出了些微变化征兆,恨不得以我心换龙心,早作准备。 金马玉堂之上的蝇营狗苟算计城府,帝王心思却还是讳莫如深不见半点脉络筋骨,按例绶了李寻欢一个翰林编修,再不提此事,只教众人心痒难耐也无可奈何。 与父兄心存郁郁不同,李寻欢却半点低落消沉心情也无,翰林编修做的认认真真平平淡淡,颇有些安平乐道的意趣。 世事纷繁,我自怡然不动。 如此,便过了夏至。 李寻欢坐在桌前,长发高绾,默默书写,翰林院内花树正盛,袅袅婷婷的探进窗来一枝,花盏似蝶,盈盈如雪,落在青年肩头,淡淡的日光映在青年平和开阔的眉宇间,柔软温丽,衬得他的英气儒雅的容色少一分俊俏风流添一分矜贵优雅,越发生出几分如珠如玉。 迈步进来的秦孺见了,心下一时复杂。 这人,家世好,容貌好,才学好,甚至连半分少年浮躁的脾性都没有,当真是这世间难寻的骄子般的人物,不过几月,让这文人相轻的刻薄之地也多了几分温柔。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李寻欢抬头唤道:“秦兄。” 温柔而灵活,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一如当日初见。 淡淡一笑,恍若刚才思绪不过幻觉,秦孺道:“今日王兄例休,这收检书库的事少不得又要劳烦了。” 李寻欢洒然一笑:“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自开朝以来,翰林院网罗天下书籍,书库之中藏书不知凡几,说是收检,其实也不过是于取在藏名籍随便抽检那么十几本而已。 藏书之地微阴,常年带着凉意,混着纸木清香,在这微热的夏日,李寻欢倒是着实喜欢这样的去处。 随意地抽了几本查过后,李寻欢并不急着走,着人取了一把椅子安置在书架之中。 从架上拿了一本书,这处藏书一般年头久远,置于手中,微燥,泛黄。 李寻欢翻开一页,从腰间摸出一只酒壶,就上一口,却是自在风流的紧。 委实不像是一位官场中人,倒像是谁家公子侠客倚马风流,坐等□□招。 招来的却并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为糊口奔波,刚到学校看见宝贝们的地雷评论,赶紧更新,明天到周三如果没事都更,以后不更肯定是我事情太多,周六考教师,我真是对你们太好了@( ̄- ̄)@。 第30章 二 一卷子蓝封旧书自远远一架子书旁飒飒飞来,裹着刀含着剑一般,委实有一股子不把天地万物放在眼中一往无前的气势。 到活似要将李寻欢斩于刀光剑下! 李寻欢笑笑,手腕轻抬,结结实实平平稳稳的接下。 抬眼一看,却是一本旧朝词集。 “今朝怎么看起词话来了?” 自那架子书旁绕出一个人来,身形细瘦高挑若女子,细眉凤目,高鼻朱唇,本生就一副雌雄难辨的漂亮相貌,犹是少年,眉宇间却天生带一股子尖锐戾气,棉絮里立了细针花瓣中藏了暗刺一般,让人过目不忘心生忐忑。 来人冷笑一声,回李寻欢道:“想看就看,与你何干?” 李寻欢闻言不恼不怒,随手一掷,将这本前朝词话摞进书架子顶层。 “你做什么?” 来人问道。 李寻欢笑道:“想做就做,与你何干?” “你若有心了解旧朝,此间不过你我,不若看看旧史。” 他前一句犹带笑意,后一句却已然生出不容拒绝的诚恳亲切之意。 来人一愣,轻哼一声,不再言语,自寻了一处离李寻欢不远之地依言翻了一本旧史似模似样的看起来。 李寻欢也不再理他。 有酒有书,偷得浮生半日闲。 那人看了几页,忽然道:“你可知前朝为何灭亡?” 这话问来却是不自觉已昭显出来人对于李寻欢的信任之情亲近之意,竟是对李寻欢所言所行无半点怀疑。 浑似相交多年两小无猜的知己好友一般。 李寻欢抬起头,道:“无论哪个民族,什么人,被欺辱久了,总会冒出些许胆气来,胆气多了,这世上很多难事也就不再难。” 那人放下书,扬眉看向李寻欢。 “前是豺狼,后是虎豹,行也是死,不行也是死,倒不如前进一步,兴许还有生机?” 他道:“我却觉得必是因为前朝上下酒囊饭袋无用之人太多。” “若是君王雄才大略,臣子心怀天下,莫说这天下万万草民起义者不过十之三四,便是系数心怀胆气披甲上阵,也不过拦路草芥,不值一提。” “杀得多了,天下间自然再无人敢站起身。” “再施以恩德抚恤,几百年后,那还有什么民族血统之分?” “自是,天生地下,唯我独尊!” 这人言语如刀,眉眼间戾气越发深重,竟是生生冒出些许势不可挡的血腥杀气,浑似天生的妖魔转世的煞星,偏又酣畅恣意,活气神现,自有一番慑人魅力。 李寻欢道。 “你既然已经心有定论,为何还要看旧史?” “当是看一看废物是如何模样!” “看到了呢?” “看到了,自是杀尽天下酒囊饭袋误事之徒!” “你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你杀他们,他们自也会杀你。” “那就让他们来,生死有命,何必拘泥。” 李寻欢忽一叹。 “那你可知,真到了那一日,朝野一乱,百姓动荡,我必杀你。” 我必杀你。 他向来如此,言语简短有力,又诚恳亲切,不带半分怒气杀意,却已如遥遥大漠吹来的一丝干燥的轻风,自成一派苍茫坚定,干脆利落。 来人漂亮的面容骤然一白,随即一双透黑的眸子里火光闪电般的燃起,灼热到了极处竟是渗出了几分冰冷的阴森可怖。 他扯了扯唇,凉凉笑道:“我等着你。” 李寻欢道:“你又何必?” 这话他说的温柔和缓,却并无可惜干涉之意。 那人闻言一腔邪火反倒遇了冰雪一般,骤然熄灭,沉默半响,方淡淡道:“人活一世,想做便做,谁也不能拦我。” 声音淡淡,却任谁都能听得出话语中百折不悔不装南墙不回头的意味。 李寻欢手执酒壶,眼眸中闪过一丝追忆萧瑟,竟是想起了早该忘却的前尘旧影。 似乎在遥远的记忆深处,也曾经有一人如眼前之人一般偏执锋锐,一往无前。 来人也径自低头看向手中旧书。 室内一时无话。 待秦儒久不见李寻欢归来,心存疑惑,寻到书库来,便见李寻欢与一人一坐一立,虽静默无言,却也格外融洽。 听到响动,站立之人抬目望来,一张雌雄莫辩的漂亮面容被秦儒看了个分明。 秦儒心中骤然一惊,浑似被千年冰棱穿了个透心凉,一颗心瞬间七上八下。 那站立之人,分明是汪直! 汪直是何人? 朝野内外市井街巷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本为广西大藤峡叛乱中瑶民后代,幼童之时被俘入宫,合该命如草芥生死由人,偏此人容貌俊秀心思深沉竟是设法得了万娘娘的青眼,不禁宠信有加,更是央求着当今陛下赏了个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官职。 年方十五,便已是当朝一等一权势人物帝妃心中的可信之人,又因深恨旁人称公公二字,如今朝野众人何人见了不是笑眯眯和气气的道上一声“汪大人”! 年少得志,少不得性子乖戾,一双稚嫩手上不知染了多少内宫鲜血,翰林清流向来心中厌憎耻与为伍。 若是心思端正之人看见,也便招惹些许闲话。 若是诡秘小人见了,一个谄媚奸佞的脏名怕是就要兜头栽下来。 心中惊跳,秦儒面上却不含糊,笑道:“汪大人也在?” 汪直瞥了李寻欢一眼,凉凉勾了勾嘴角,一转身,竟是不搭理秦儒,抬脚就步出了书库。 秦儒等了半晌,方长长出了口气。 李寻欢见此,一笑。 “何必做如此样子?” 秦儒方放下心来,闻言忍不住道:“你怎么和他有交情?” “相遇便是缘份,何人不能有交情?” 李寻欢道。 秦儒听来以为李寻欢今日方同汪直遇见,心中妥帖了些。 他一笑,酒窝浅浅,道:“你这性子做翰林编修到真不如做了江湖侠客,天南地北,荒漠沧海,有缘相聚,共饮美酒,缘尽一笑,扬鞭陌路,何不快哉?” “何等快哉。” 李寻欢闻言笑道:“你倒似知我,我却知,我若是策马江湖,你必是不肯同我去的。” “你是恨不在这朝堂之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天下若不清平和乐,你是万万不肯让自己懈怠一分。” “心之所向,唯死而已。” 秦儒笑道。 李寻欢站起来,合上手中旧书,随手放入书架。 “死之前,先同我喝上一席。” “如此甚好。” 待翰林编修公事一了,方散值,李寻欢便寻了秦儒,二人一道出了翰林院。 二人初见之时那赶车的俊俏童子早已遥遥的候着了。 不紧不慢的行上几步,二人一同踏上马车。 “去朝阳楼。” 那童子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手起鞭落,不过多时,便到了酒家。 楼非楼,只一层。 更非雕梁画柱,只寻常人家。 李寻欢方踏下马车,里面便有人清笑一声:“便知今日这探花郎必忍不住腹中馋虫,来我这朝阳楼。” 酒家里步出来一位美貌女子来,眉目如画,身姿如柳,粗衣布衫也掩不住肌肤光辉。 她很美。 尤其当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看着你的时候,更加美。 因为她看着你,就像是看着这世间的一切。 她看着李寻欢,李寻欢就是活似她世间的一切。 下一刻,她看着秦儒,秦儒也活似她世间的一切。 她年纪已经不轻,却并未婚嫁,抛头露面,当炉卖酒,虽追求侠客众多,未曾有一人入眼。 只因她已经嫁给了这天下间最吸引人的东西, 银子。 她的眼睛看谁,谁在她的眼里便是银子。 甚至连名字,她都让人唤她公孙银子。 她的眼里已没有男人女人,又何必谈婚论嫁? 李寻欢笑道:“公孙姑娘果然聪敏过人,不出门已知天下事,我却是已经等不及吃一碗苦酒了。” 三人谈笑间踏入门内。 酒家内并不大,但是向来很干净,空气中甚至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混合着浓郁的酒香,未饮,人已醉。 堂上坐了十之七八的客人,带刀侠客,折扇公子,在这无一不是雅客。 无呼朋,无唤友,只静静的品尝桌前一碗苦酒。 滋味难明。 李寻欢二人径自寻了空位坐下,公孙银子取了一小坛老酒,轻轻的放在桌子上。 进了屋子里,她似乎也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种神秘之感来,走路的样子既轻盈又小心,姿态曼妙的浑似跳舞。 她不言不语,复又去迎接新客。 李寻欢除了封泥,琥珀般澄清的酒液缓缓倾入粗瓷碗中。 朝阳楼从不用杯,无论来者何人,粗瓷碗一只,再公平不过。 秦儒同李寻欢相视一笑,对坐喝酒。 酒要品。 若是塞北的烧刀子,那必要一口气灌下去,烈火燎原红烧烧火辣辣才够滋味。 若是上好的竹叶青,那必是要对着满园的傲雪寒梅,取红泥小灶温上一温,才不失韵味。 若是二十年以上的女儿红,那便要有一双红酥手袅袅娜娜的倒入杯中,方最美。 蒲萄美酒配夜光杯,雄黄酒配毒蛇儿胆,最妙。 苦酒却不必品,也不能品。 酒方入口,不管雪夜孤独人还是堂上富贵客,不管是江湖豪侠浪子还是闺中娇柔女儿,个个都觉苦。 苦到深处,已然忘了品。 又愁。 愁断了肠。 酒入断肠,反生出甜来。 甜得心肺都像是蜜糖里滚了一遭。 第31章 三(已换) 既不用品,能便只能喝,喝一碗人生苦酒。 苦酒方一入口,李寻欢却笑了。 他笑得既惆怅又伤感。 “今日之后,怕是再喝不到这碗苦酒了。” 秦孺酒水还未沾唇,闻言,手一抖,一碗苦酒悉数洒落于地。 他望了望李寻欢,见青年神色含笑,眼眸神光却是少有的清明锋锐,心中莫名生出了些许明悟。 这话这情景格外的似曾相识。 分明是江湖话本中侠客要杀人的前奏。 今日之后,怕是再见不到你这个人了。 今日之后,怕是再也见不到这把刀了。 …… 秦孺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我们还是走的好。” 李寻欢含笑望向他。 “有人请喝酒,如何能错过?” 秦孺又叹了一口气。 “我现在觉得我应该先走。” 李寻欢将杯中苦酒一饮而尽,随手一掷,粗瓷迸碎一声脆响,笑道:“总归护你周全。” “今日你就破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书生意气吧!” “这可不是书生意气,这叫明哲保身。” 口中虽无奈,秦孺脚下却未曾移开一步。 二人言笑间,竟是未曾将即将到来的一场杀机看在眼里。 一声轻笑自门外传来,公孙银子轻轻悄悄的步了进来。 “不愧是小李探花,光是这份胆气已然值了我收的银子。” 秦孺忽然开口道:“我觉得我生得也算是清秀。” 李寻欢道:“你生的的确不差。” “那么为何,不论是男人女人都只看得见你?” 李寻欢一笑:“你若想要,也可让他们看你。” “只要你出一万两银子买自己的人头,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会只看你。” 秦孺抿了抿唇。 “那还是算了吧。” 公孙银子掩唇一笑。 “若是秦大人真的出一万两银子,莫说让我白天看你,便是让我晚上看你也甘心,” 秦孺面容忽然一肃,一双漆黑的眼眸看向公孙银子,暗含凌厉。 “你也知道我是秦大人,他是小李探花也是李大人。” “谋害朝堂命官,你可担当的起?” 公孙银子一窒。 她本向来不把朝堂众人放在眼中。 官再大,权力再盛,只要手无缚鸡之力,手起刀落,也不过头颅一颗,银票一张。 这也本是大多数武林杀手对如今朝堂的看法。 在他们的眼中,只有两种人。 能杀的人,不能杀的人。 但是不知为何,今日,在这个同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翰林编修的面前,听他这一问,公孙银子竟莫名生出些许心虚来。 许是这位编修太过年轻,眼眸太过坦荡凌厉,还未曾沾染权欲污浊。 还心怀干净而远大的志向。 她强笑一声,道:“好冠冕堂皇的一问,我敢做,自是担当的起。” 言罢,公孙银子也没了调笑的心思。 她观李寻欢神色,虽不知毒酒是否已然发挥效用,也不再等,拍了拍手。 满堂的酒客瞬间站起了身。 酒家不大,酒客只有八人。 杀手共有九人。 李寻欢同秦孺不过两人。 秦孺不会武。 李寻欢中毒。 还未打,胜负似乎已分。 公孙银子似乎已经看到了结局。 可惜,这世上的事情总会有那么一两件出人意料。 她刚动了动唇,喉咙刚要吐出一个字,突然像被一柄利刃迎面击了个正着! 不过眨眼间,那八个人竟是悉数仰面倒在了地上! 没有惨叫,没有咒骂,甚至连闷哼也无。 他们躺在地上,面容上还带着杀气,魂灵却已然飞天! 每个人喉咙都插、、着一把小刀。 一把最普通不过的打铁铺子都能买到的小刀。 飞刀。 李寻欢看着她,唇角含笑,身姿挺拔,甚至连衣角都没有乱上一分。 “你的刀是从哪里来的?” “你的刀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公孙银子厉声问道。 她问得又快又急。 “从该来的地方来。” “在该出手的时候出手。” 李寻欢淡淡笑道。 他答得不明不白。 公孙银子咬咬牙,抿抿唇 ,手上多了一支长刀,二话不说,劈头攻向李寻欢! 刀光惨碧。 恍若无月无星的暗夜里的一丛幽冥之火。 刀有声。 浑似千魂万魄悠悠嘶吼,不寒而栗。 长刀划过来,似乎要将光明划成两半! 这委实不像是一位女子的刀。 太丑。 太妖。 太戾。 李寻欢拦腰一抓秦孺,身形不退反进! 叮的一声脆响。 电光火石间李寻欢的指间竟是已然出现了一把飞刀! 刀尖对刀尖。 小刀劈开长刀! 世界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公孙银子呜咽一声,倒了下去。 她到死都没有看到李寻欢的刀从何处在何时发出的。 李寻欢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高兴,也不开心。 他甚至都没有得胜的成就感。 他再不看堂中一眼,挟着秦孺脚步一动,跃出了朝阳楼,跃上了童子的马车。 “走。” 俊俏童子笑嘻嘻的扬鞭,马车慢慢悠悠的驶出去。 马车行了半刻,秦儒忽然唤了一声:“停车。” 马车依言停在路边, 秦儒跳下马车,站在路边,二话不说,弯腰狂吐。 待他吐完,双脚无力的爬上马车,李寻欢已然为他斟上了一杯压惊美酒。 秦孺望了他一眼,劈手抓过李寻欢腰间酒壶,咕噜咕噜的灌下去。 李寻欢只得苦笑。 他喝下一壶酒,清秀白面已变了个颜色,活似涂了一层胭脂,书生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的说道:“李寻欢,我问你个问题。” 李寻欢见他形状,不由生出些许好笑。 “知无不言。” 秦孺断断续续道:“你、武功这么好,今日在书库,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来了?” “是。” “那你是不是故意让我遇见你和汪太监在一起?” “不是。” “你是不是当我是朋友?” “是。” 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秦孺听过了答案,才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身子一晃,不偏不倚的倒在了李寻欢的身上,舒舒服服的打起了酒酣。 浑不似清醒之时知礼的书生模样。 李寻欢将他扶到一旁,笑笑。 “饮雪,先去秦大人家。” 童儿脆生生的应了。 秦孺酒醒已然第二日,他起身,想了想,直接去了京都衙门。 报案。 “有何案情?” “歹人谋害朝廷命官。” 待李寻欢知晓此事,案情已然被秦孺干净利索的备了,只说歹人谋害,有侠客相救,连过堂都未曾让李寻欢走上一遭。 转日,秦孺轻描淡写的说朝阳酒家已经被查封的时候,李寻欢正坐在案前边处理繁复的公文。 他并未抬头,道:“可惜下次你我只能换间酒家了。” 秦孺笑笑,清秀的面容上酒窝弯弯。 却从此再不提半句李寻欢江湖策马的话,反倒时常有意无意的同李寻欢说些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大丈夫当以教化文字报国的书生话。 李寻欢只含笑听着。 秦孺已觉得平淡美好。 此事却并未完。 京都衙门一查再查,将朝阳酒楼翻了个天翻地覆也未曾寻到一点子蛛丝马迹,非但酒客身份无人知晓,便是公孙银子的来历竟也未寻出半分,更莫说其身后雇主。 官面上的文章做完了,也未能有一字半句的交代,最后只记了个无头悬案。 这事却常见。 如今天下朝堂势微,侠客以武乱禁之事比比皆是。 莫说谋杀清翰林,便是成化八年有江湖人光天化日一刀砍了三品大吏,最终也只用了个暴毙的遮面纱。 向来不差这一桩。 至于侠客为何人,更是无人考究,心知肚明。 秦孺得了消息,不由叹息。 杀手已死,雇主尚在。 何人要杀李寻欢? 若不寻出个水落石出找出首位脉络,秦孺如何能心安? 武林中人如此明目张胆谋害朝廷之人,长此以往,天下还如何管?怎么管? 秦孺又如何能心安? 这种心思他却不想对李寻欢说出半句。 他如今只恨不得李寻欢清清静静的在翰林院做位清翰林,半点也不要再沾染江湖事。 江湖无情,生死无常。 暗自愁肠百结,心思千转,秦孺不知不觉间心生执念。 未等他思虑明白,金马玉堂上又生暗流。 成化十二年秋末,京都出了一件大事。 此事分外奇诡,市井街巷有好事之徒称之为‘妖狐夜出’。 京城有一商贾年三十有四,名唤赵灵安,携一美貌女子归家,第二日,家中连同仆役共二十三人悉数命丧黄泉,连府里的狗和鱼都没有一只一条活着。 死去的人和畜生身上甚至没有一点伤痕。 那女子事后不见踪影。 这本只能算是一件不大不小之事。 但赵灵安之后,京都竟是夜夜有人身亡,且现场皆有人见到一蒙着面纱的美貌女子。 成华十二年冬初,禁宫之中三名太监身死。 帝震怒,召翰林编修李寻欢。 朝野上下皆满心疑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上榜了==+我都忘了我申榜了,QAQ,我在考虑赶不赶榜单……,赶得话晚上就继续有一更,不赶,就没有。 第32章 四(双更!) 来翰林院宣召的不是旁人,正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汪直汪大人。 漂亮少年一身青皂服,足蹬厚靴,身量纤瘦,往翰林院里一站,口传皇命,竟是生生的把满院子的初冬寒梅都压下去了三分。 着实是人间少有的好颜色。 汪直在众人各色眼光中,微微一笑,越显少年清丽。 “李大人,请。” 李寻欢看着他,一双漆黑到几近碧绿的眼眸温和而充满活力,灵活而坦荡。 “劳烦汪大人带路。” 汪直点了点头,倒是少见的好脾气。 “走吧。” 二人出了翰林院的门,方步出半刻钟,汪直忽然凉笑一声。 “秦编修倒是护你的紧。” “朝阳酒家的案子竟是不让你沾一点子手,全权替你瞒了下来。” “可惜脑筋差了点。” 李寻欢淡笑一声:“他是怕我坐实了江湖人的声名,在翰林院再无寸进。” 汪直道:“他却不知,你李寻欢最不怕的就是坐实江湖人的声名。” “你本就是一个江湖人。” “若不是父兄心愿,怕早就成了江湖中有名的浪子豪侠。” 李寻欢叹了一口气。 “阿直。” “有时候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太自作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他并没有说汪直是太过聪明还是太自作聪明。 汪直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觉得自己该发火。 他冷冷的看了李寻欢一眼,想要用眼神将他刺成筛子。 可惜方触到李寻欢的含笑面容,一腔子无往不利的戾气已是神奇的黑暗遇了日光冰雪见了火焰一般化开了融掉了,只剩下些不尴不尬的怒气。 “一会接了旨,你最好还能笑出来。” 他收回目光,淡淡说道。 李寻欢笑而不语。 翰林院离紫禁城不过一街之隔,不过片刻汪直已将李寻欢引到了红墙之内。 当朝帝王召见李寻欢,却并不是乾清门以内的深宫。 李寻欢更是连帝王的龙颜都没见到。 汪直只让他在奉天门外等。 这事若是放在其他朝代,还算是有些奇怪,放在本朝皇帝身上,却是再正常不过。 成化天子处事向来如此,除了早朝一概私下不见臣子,若有要事问话向来由司礼监怀恩或覃昌代劳。 李寻欢同汪直默默无言的又等了片刻,便有一人前呼后拥的从奉天门内步了出来。 身形瘦长,鬓角已花白,一双眼睛清明威严,面白无须,背脊笔挺,行走间颇有些雷厉风行的正直之气。 正是怀恩。 汪直笑着迎了上去。 怀恩淡淡冲汪直点了点头,径自步到了李寻欢的面前,二话不说,先传令谕。 “李寻欢,圣主知你武艺尚可,为人机警,令你辅助汪太监彻查妖狐夜出一案。” 李寻欢同汪直皆神色不动,干脆领旨。 宣过令喻,怀恩并不急离去,上下打量李寻欢一番。 李寻欢神色清正,容色上佳,自有一派神气。 怀恩笑了笑:“倒真有些江湖儿豪侠气,真不是李老翰林怎生出了这般儿子。” 言语间竟是透了些许亲昵。 李寻欢洒然一笑:“子不肖父,必是我之过。” 怀恩摇了摇头:“你父可还好?” 李老翰林虽未致仕,却因身体不济,早已不在翰林院熬日子。 李寻欢目中流露出一丝黯然:“家父近日心情跌宕,病情不免有些反复,长兄已寻人请了名医日日调养。” 怀恩默然,半晌方道:“他日我与李老翰林有幸共同伺候圣主,当日老翰林何等风采,如今却也熬不过如刀岁月。” “你若归家,替我同老翰林说一声:凡事莫强求。” “世上之事,大多非一面之过。” 见李寻欢应下,怀恩想了想又道:“圣主特宣你来奉天门外,是希望你能竭尽全力,你莫辜负圣主的期望。” 李寻欢称是。 怀恩点了点头,又前呼后拥的去了。 行止间竟是大有冷着汪直之意。 汪直嘴角含笑,转过身来,一张漂亮面容却是骤然阴的恍若滴出水来一般。 他一言不发,当头就急急往宫外走。 李寻欢见了,不紧不慢的跟在身旁。 待出了城,李寻欢笑一声:“你又是生的何种气?” 汪直忍了忍,忍了又忍,却只觉得心中怒火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半点也压不下去了。 他本年少,又得势,不免比寻常少年更加气盛十倍百倍。 怀恩仗着自小侍候帝王的情分在李寻欢面前给他难堪。 对他来说,冷淡便已是天大的难堪! 他此刻简直恨不得扒其皮食其肉,一解心头之恨! 漂亮少年眉宇间戾气简直要化为刀剑,他低低的恨了一声:“老匹夫!” 闻言李寻欢不紧不慢的从腰间解下酒壶。 仿佛汪直这一声骂是天上的鸟儿鸣叫,地上擦家而过的行人的一声自语。 全不理睬,再自然不过。 对付少年人的怒火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看他不去听他。 它便来的快,去的也快。 汪直闷了一会子,见李寻欢自得其乐,忍不住哼了一声。 李寻欢这才笑道:“我请你喝酒。” 汪直不由一愣。 李寻欢不说怀恩素有贤名,也不说他心气太盛,没有半分指责,汪直却莫名的感到些许心虚气短。 浑似自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汪直回过神来,淡淡道:“喝什么酒,先去查案。” 一腔怒火却已然消失无影了。 李寻欢道:“你已有眉目?” “这京城的事情,瞒得过秦孺,却瞒不过我。” 言语间,颇有些洋洋自得。 李寻欢眸光一动,神色忽现一丝锋芒。 “看来你已知是何人雇的公孙银子?” 汪直看他,反问道:“你不也心知肚明?” “除了你那位貌美如花沉鱼落雁的好表妹,谁还能引得如此不要命的狂蜂浪蝶寻你的麻烦?” 李寻欢沉默一瞬,道:“和表妹无关。” “表妹向来安守闺阁。” 这话说来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简直就像是在说心中的真理一般。 汪直闻言简直要被李寻欢气笑了。 “她的确安守闺阁,一步不出,美名早已传遍天下。” “够了!” 李寻欢眉峰微皱,言语间少有的带了些冰冷。 “我的确心知肚明,表妹不过是一个引子,这幕后必有众多推手。” 汪直心中一惊,面上却故作少年意气。 “随你李寻欢怎么说,我反正是不想管你事。” “让秦孺操心去吧。” 李寻欢忽而笑了。 “他是我兄弟,自是该如此。” 汪直细眉一扬,就要再争上几句,却又想起方才李寻欢所言,索性闭嘴。 二人一路沉默到了顺天府。 自顺天府调了案宗,这二人却是从今日起奉旨查案。 做起了解密的行当。 作者有话要说: 累死我了,QAQ,我觉得的榜单够了,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我怎么觉得地图变成了朝堂,变得怪怪的,大概李寻欢还是江湖的好?QAQ,要是再更新,必是下周一,这周日我要考教师,已经哗尽人亡。 第33章 五 破案解密。 这自是该先抽丝剥茧再寻脉络首尾最后归本溯源直指真凶。 汪直与李寻欢二人首先从赵灵安之死入手。 赵灵安三十有四,男子,商贾,容貌平凡,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无复杂背景,家中父母双亡,妻妾三人,子女四人。 平凡的简直就像是紫禁城下的一颗石子,无奇的好似春日里随处可见的一朵小花。 不过是一届商贾。 这样的人,若是常日里,汪直必是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看上一眼。 但是现在他不仅要看,还要看得仔细认真。 赵灵安的尸体尚未入葬,赤、、、、条条光、、、裸、、、裸的躺在冰上,虽已有些腐烂味,但眉眼安宁神色带笑,恍若入了一场完美无缺的梦境。 他的四肢无骨折痕迹,皮肤青白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 汪直面上露出一丝厌恶,伸手扒开赵灵安的眼皮瞅了瞅,又着人将他的头发剃了个干净。 李寻欢见了,微皱眉,却并未阻止。 “你果然比那些子迂腐书生好的多。” 汪直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顺天府那帮废物只知道畏惧人言贪生怕死,如此又怎能抓到真凶?” “你倒是懂得多。” 李寻欢道。 “你若是皇城里呆久了,这世上也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懂的了” 赵灵安被人剃去了三千烦恼丝,只露出一颗圆如满月灿若明珠的光头来。 汪直拿起一方巾帕托着赵灵安的头颅细细查看。 他忽而冷笑一声。 李寻欢抬眼看去只见头颅正中隐现一点青紫血痕。 “银针刺颅。” 李寻欢道:“江湖之中惯用此法,且行事如此肆无忌惮的只有三人。” “千手观音沈离。” “红刺猬张淼。” “卷长风。” 汪直道:“必是卷长风。” “沈离三日前与塞北鲁人王约战。”李寻欢道:“张淼难道在你手中?” 汪直细眉一挑:“是。” 李寻欢不再言语。 他这个朋友总是有很多秘密。 这些秘密,有些该知道,有些不该知道。 但是秘密就是秘密。 朋友就是朋友。 “卷长风在京都。” 他想了想说道。 “若真是他杀了人,那他只会在一个地方。” “那我们就去那个地方。” 汪直道,眉眼间戾气沉沉。 那是杀人的戾气。 他似乎已经认定了凶手必是卷长风。 李寻欢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他的心里还有疑问。 卷长风可以杀人,更可以扮作绝世美女。 因为他本就是一个杀人的人,也本是一个不男不女的美人。 但是他为何让赵府上下二十三人的表情都定格在平静微笑之上?又有什么必要进入紫禁城去杀三个平常不起眼的打扫太监? 这岂不是一件傻事?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卷长风却从来不是一个爱慕虚名的蠢人。 卷长风当然不是一位爱慕虚名的蠢人。 他是一名戏子。 戏子自然在戏园。 他在戏台子上,唱戏。 卷长风是一名美人,很美的美人。 他演得是贵妃醉酒。 但是他扮的却不是杨贵妃这绝代女子。 他扮的太监。 弯着腰,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杨贵妃,他看上去既卑微又渺小。 但是在场的人眼光却都不自觉的停留在他的身上。 在这一刻,杨贵妃反而成了配角。 李寻欢见了,长长的叹一声。 这一声叹说不出的惋惜,道不出的无奈。 他的眼神却依旧明朗清亮。 汪直眉宇间的杀气却更浓了,他死死的盯着台子上的太监厉声道:“卷长风!” 卷长风的步子慢了下来。 他缓缓的直起了腰,抬起了头。 他的脸很小,眉毛很细,眼睛很大,唇很嫩,身姿更是柔美,夸张的扮相也掩饰不住骨子里的迤逦风流。 卷长风看着汪直,看着李寻欢,一双美丽的眸子弯了弯,月牙一样。 汪直和李寻欢的世界里真的出现了月牙。 一道明亮璀璨的月牙。 月牙阵。 整个戏园子的天空似乎都被这片针阵遮住了。 没有人知道卷长风的针是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卷长风杀完人一定会唱上一个月的戏一样。 卷长风是一个谜。 一个藏着很多很多往事的谜。 是谜就有钥匙,就总有被人解开的一天。 李寻欢解不了卷长风的谜。 但他破的了卷长风的针。 他挡在汪直面前,闭上了眼。 闭上了眼,就是天黑。 天黑了就有星光。 李寻欢的世界里出现了无数的星光。 他笑了笑。 指尖的刀离手,向着最璀璨明亮的那颗星辰直直划过去。 嗤的一声轻响,平凡无奇的小刀穿过戏园子中犹带酒香的空气,穿过璀璨的月牙针,轻轻的平凡无奇的落在卷长风的肚腹之间。 滚烫香气的血液迸溅而出。 卷长风痛呼一声。 他未死。 却已动不了。 卷长风平静下来。 他的月牙阵还在。 李寻欢依旧未曾睁眼。 他神色平静的又出了一刀。 这一刀是快刀。 快到汪直似乎听到了戏园子的天空被刀撕裂的声音。 飞刀未穿过月牙针。 它直直的撞向月牙阵。 叮的一声脆响,气流激荡! 月牙四散,恍若星辰洒落。 很美。 李寻欢睁开了眼。 他的眼眸依旧漆黑的恍若浅碧,春日的柳枝般柔软灵活,夏日光芒下的海水温暖而充满生命力。 也很美。 他看向汪直。 “可还好?” 汪直的心脏忽然针刺一般。 他觉得自己被刺中了。 被月牙针。 被飞刀。 被……李寻欢。 他的目光从李寻欢的面容上挪开,一言不发。 他走向卷长风。 李寻欢淡淡笑了。 他也走向卷长风。 卷长风蜷缩着,血液从他的肚腹源源不断的流淌而出,染红了他戏服,他的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趁着他的面容,妖艳瑰丽。 依旧很美。 他看着李寻欢,一双眼睛越来越亮。 “小李飞刀?” “李寻欢?” 李寻欢微笑着点头。 卷长风笑了,他笑得很干净,很清澈,一点也不妖气也不美丽。 笑得像是街上随处可见的孩童。 “你为什么来?” 他问。 “死了很多人。” 李寻欢道。 卷长风道:“你认为是我杀的?” “你有这个可能,你想杀我们。” 卷长风摇了摇头。 “我不想杀你。” “我只杀来寻我的人。” “无论是谁。” 汪直冷笑一声。 “赵灵安一家是否是你杀的?” 卷长风沉默了一瞬,方道:“我本该说是我杀的。” 他依旧看着李寻欢。 “可是我现在不想这么说了。” “不是我杀的。” 他的眼神真挚而明亮。 李寻欢笑了:“我信你。” “谢谢。” 卷长风一双美丽的眸子弯成了月牙,他的唇忽然抿了抿。 一丝黑血从他的唇边溢了出来。 他闭上了眼。 眼里是李寻欢的身影。 李寻欢一惊,上前一步,蹲下身,探向卷长风的脖颈。 冰冷而平静。 死的不能再死。 李寻欢的眼神中流露出悲哀惋惜的神色。 这神色很浓,浓到任谁都能感觉得到他的心情。 汪直的神色冷了下来。 “卷长风说的话,你也相信?” 李寻欢叹息道:“我信。” “他死了,这本就是天下间最好的证据。” “也许他是畏罪自杀。” 汪直不屑道。 “他不是这样的人。” 李寻欢站起身。 “你认识他?” “现在认识了。” 他将卷长风抱在怀中。 “你抱他做什么?” “安葬。” 今日,天气正好,阳光正盛。 卷长风已死,死在戏台子上,死在李寻欢的怀里。 带着他的秘密。 一个甜蜜而心酸的秘密。 当时年少。 曾遇少年青衫薄,骑马倚斜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前日更,但是累累的,QAQ,拖到今天,其实还是不想更,但是又不想总失信你们,QAQ,一会还有一更大概。 第34章 六待修 第35章 七待修 第36章 更新了 卷长风死了。 这世间再无一位雌雄莫辩的美人,再无一位杀人后一定会唱上一个月的戏子。 但对于京都内外大多数人来说,天色正好,雪正无声。 红泥小火炉,初冬青梅酒,饮一杯,可否? 人死灯灭,鸟尽木枯,白茫茫好生干净。 又下雪了。 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日。 卷长风也已经死了两日。 李寻欢和汪直的侦破案情也已经陷入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僵局。 漂亮的汪直少年已经从人人都爱看上一眼的美貌人儿直奔地狱饿鬼索命阎罗,一张水样光滑花瓣样粉嫩的面容上杀气四溢阴气弥漫,不知有多少奉命听候差选调查案件的顺天府衙役吃了排头挨了训诫,多少人的屁股被生生的打成了烂桃。 却只是敢怒不敢言。 在旁人眼中,这位人间的恶鬼阎罗,似乎除了唯独对待李寻欢会稍稍收敛一下阴森之气,其余人,已经丝毫动摇不了他一丁点子的身为人的情感了。 李寻欢却并不着急。 他很稳。 稳的恍若绝世剑客握剑的手,千丈高崖上的一块独自屹立的石头。 稳的浑不似汪直眼中的他。 汪直本该生气。 他也有资格生气。 这世间上一同做事的任谁自己已经急得暴跳如雷心如刀刮,另一人却神色自在,青梅论酒,悠闲安稳,心中都难免生出些许怨愤之情不甘之意。 更可况汪直从来不是一个温和脾气的好人。 但是,汪直见了李寻欢,见了他的眼眸中完好无缺的一个自己,却只如烈火遇了温水,严冬见了春日,一腔子邪火燥烈半分也发不出来。 只得愤愤离去。 闻听此事的秦孺却半点也不着急。 李寻欢此人,仰天长笑出门去也好,恭谨谦逊入门来也罢,酒酣耳热之时曾有长叹息,愤怒悲伤之时亦有言辞如冰。 唯一事不变。 他的手,他的手在某些时刻永远不会抖。 握刀的时候。 分明只求自在。 对事却稳如泰山。 胸襟广阔。 心中却自有一腔无法触犯正义。 他做事,做人,遇见以来何曾见他有半分懈怠。 如此这般,自然自有其道理。 第三日。 案情果然有了转机。 作者有话要说: 本以为论文最多两周就完成,太太天真了,天天改到十二点以后,最近更是二点以后有木有,临时数据不好,又重新换课题做实验有米有,论文写完一遍居然让我再重新有木有,我是有多绥,改的遍数我都不记得了,答辩前居然有预答辩,还不知一次,我也是醉了……,都是借口,也有休息时间,但是太累,真心提不起劲写,不过怎么着我也要断断续续更新到完结。…… 第37章 补完 这一日,云散雪停,一碧万里。 这一日夜,李寻欢夜游赵府。 明月中悬。 夜已深。 昔日里堂皇富丽的府邸,雪覆之下,满眼所见,明明净净,煌煌堂堂,竟似身处西天极乐之地仙家园林之内,半分污浊也无。 净而无声。 李寻欢行于其中,恍惚间连鸟鸣虫啼都不可闻。 浑似死地。 透骨渗人的凉意自指尖面颊耳畔悄无声息的侵袭而来,比府外里冷上三分。 浅浅一笑,李寻欢抽出腰间酒壶,喝了一大口。 满口馨香,热流入喉,只觉周身暖融融,火烧烧,快活似神仙。 “好酒!” 他叹一声,浑似个浪荡江湖夜不归宿的风流酒客。 这位酒客慢慢悠悠晃晃荡荡的行于赵灵安的府邸,行步之间却带着一股子笃定自信,笔直而坚定的步过层层楼阁重重深廊,毫不犹豫的步到一处宽阔空地。 简直像是曾经无数次来过此地一般。 空地位于园林之中,立一假山湖泊。 只天气深寒,昔日碧水轻清已藏于厚厚冰层之下,月下望去,明镜一般。 湖泊之上立有一朱红小亭,独立其间,上无匾额,周无所依,湖畔旁更无一人造之路可行至。 于这茫茫寒夜,忽生出些许清高孤寂之感。 亭上却已经有一人,身形瘦长,一袭蓑衣,头戴尖顶斗笠,面容隐于之下,看不清轮廓。 那人手中提了一细长棍子,遥遥悬于湖面,不知所为何事。 李寻欢笑了笑,竟是舍了轻功,缓步行于冰层之上,一步一步走向了朱亭。 明月之下,青年行于湖泊冰层之上,如履平地。 行的近了,方见那蓑衣人手中所执竟分明是一细长鱼竿,鱼钩深于冰层之下,不见踪影。 一人一亭一湖,独钓寒江雪。 “夜色正好,鱼儿肥美,兄台可要来上一壶美酒?” 李寻欢笑道,随手间将酒壶掷出。 酒壶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隐约见透明酒液急速回旋,不溢一滴。 那蓑衣人不言不看,干净利落的一抬手,酒壶落于他掌中,乳燕归巢倦鸟归林也似。 他低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好酒!“ 李寻欢的酒自是好酒。 万中无一的好酒。 蓑衣人却又叹了一声。 “可惜这酒虽好,今日我却没有口福。” 李寻欢闻言道。 “何以见得?” “你这人不好,人不好,酒再好,我也是不肯喝的。” 蓑衣人的声音低沉缓慢,说话间语气沉稳淡定,仿佛说的至理名言一般。 他也向来这样认为, 况且在这世间,他的话本已就是至理名言。 李寻欢来到他的身旁,随意的弯身坐下,他微微屈起一只腿,偏头望向蓑衣人,洒然一笑,笑意若云开日出,雪融春来,竟似带着几分少年意气侠客快意,只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起来。 “我就想今日你该来寻我了。” 毫不在意蓑衣人的话,他抬手讲蓑衣人的斗笠摘了下来。 “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你戴斗笠的样子。” “我知道你自己也不喜欢。” 李寻欢道。 蓑衣人哼了一声,落在月光里的一张面容轮廓分明,苍白英俊的过分,竟是把月光都比下去了三分。 他手里还执着那跟鱼竿,却终于转过头来。 “你该庆幸我戴着斗笠来见你。” “我若是有一日不戴了,那一日,要你死,要么我死。” 李寻欢含笑听着,一言不发。 那人见了,却不再说旁的狠话来了。 他知道说了也没用,索性换了一个话题。 “妖狐夜出你查出什么眉目没有?” “查到一个名唤卷长风的江湖人。”李寻欢看着手中的斗笠,眼眸温柔而灵活,仿佛手中的是一朵再美丽不过的花朵。 “可惜,他死了。” 蓑衣人道:“就这些?” “当然不止这些。” 李寻欢轻轻的将斗笠放到一旁,忽然抬头看向蓑衣人。 “其他的我想你总该比我更加清楚。” 他的唇边犹带笑意,一双眼眸却毫无笑意,漆黑透彻,并不锋锐毒冽,也不冰冷灼人,在这样的夜里,却像是仿佛生出一轮明日,光芒透骨。 那蓑衣人被骤然灼痛了一下,火烧火燎的疼痛袭来,却又终成细密的酥麻入骨。 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将所有的战栗都压下,有些漫不经心的说:“本也没想瞒着你。” “果然是你。” 李寻欢道。 “你为何要做出这一场妖狐夜出的戏?” 蓑衣人淡淡道:“因为我很奇怪.” “朝堂之上,个顶个的都是纸糊的人偶泥做的人像,面上风清朗月仁义滔天,腹中却毒辣狠绝满心私利,抬手间杀人满门,张口间绝人后路。朝堂之下,军中兵卒多早死,城中小吏富如油。” “我觉得很奇怪。” “市井之中,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心无扛鼎之志,不精于学,不良于行,食珍馐,言无物,趾高气扬,迂腐蠢笨,却榜上有名,光宗耀祖。” “我觉得很奇怪。” “千里灾荒路,父食子,妻杀夫,子弃母,终至城池,却于城墙之下血肉成枯骨。” “我觉得很奇怪。” “还有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不明白,很奇怪。” “这比修仙要不容易的多。” 蓑衣人看着李寻欢。 “不明白就要想办法弄明白,不知道就要让自己知道。” “但是很多人都不同意不理解。”他嘲讽一笑:“所以我就给他们一个理由给我一个借口。” 李寻欢看着他,忽然伸手将酒壶夺了过来。 他仰头喝了一口,复又低头望向他。 “你已经有了一个东厂。” “不够。”蓑衣人道。 李寻欢静静的看着他:“就因为不够,就因为你的不明白不清楚很奇怪,所以就有这么多人该死?” “对。” “我若清楚了明白了,这世上会有无数的人能活。” 李寻欢忽然淡淡一笑。 “陛下,何必为自己的欲望和恐惧找借口?”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觉得那些人该死。” “更加不会配合你找出一个凶手来。” 蓑衣人,朱见深,嘴角扯了扯,冷笑一声。 “你若找不出来,你就等死吧。” 李寻欢摇摇头,叹一声:“我既然无法冒着天下动荡的危险手刃真凶,也无法寻一个假的凶手给你,自然只能等死。” 他抬头看向天空,笑道: “死,也许也是一件好事。” “是不是?” 他微微偏头望向朱见深。 他的眼眸,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似乎无论见过多少黑暗龌龊航脏不堪,经历过多少人世苦痛别离生死,都依旧如此。 总有让人不忍的魅力。 朱见深忍不住道:“你若死了,你的老夫亲友一定会很伤心,你的表妹没准也会随你而去。” 李寻欢漆黑的眼眸中流露些许哀伤忧愁。 “我的父亲会有我的朋友去照顾,而我的表妹,”他微微垂眼,细长浓密的眼睫掩住眼中的哀戚,“总有人会给她一个美好的家。” 他向来眉目含笑,言谈自若,洒脱自在,如此,竟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惊心动魄,猛禽露出了肚皮,钢铁化成了熔浆,让人想要抱上一抱,亲上一亲。 却又怕伤了手,丢了命。 “大不了我把动手的人交给你。” 朱见深喉咙一梗,话已经说出了口。 李寻欢闻言,看着他。 一言不发。 朱见深手中一动,鱼竿直直的落入冰窟中,他站起身,道:“跟你父亲一样顽固。” 伸手拿起斗笠,他遮住的面容,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李寻欢坐在亭中,笑笑,身子向后一倒,靠在栏杆上,仰头看着夜空。 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吸引他,他极想要的东西。 它正在向他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买了一个电脑,重新燃起了码字的热情,终于不用再怕写到一半死机了,终于不再用写一个字卡半分钟了,太感人了QAQ,又会爱了。 第38章 十 成化十三年,元月。 帝临朝,命立西厂。 恍若一碧万清忽降九天神雷花开遍野突遭冰封千里,千年老鬼万年神像个顶个的炸出了阴坟惊出了庙宇,口吐仁义礼智千千岁,手执黎民苍生万万代,浑似西厂二字是灭国亡种的妖姬改朝换代的叛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敬天下。 金马玉堂之上沸反盈天战火燎原,连帝王阶前的红漆柱都被迫和三五个视死如归的脑瓜壳来了几次紧密接触。 市井街巷之中却依旧平和安详,三五好友,两三亲朋,娇妻稚子,美酒佳肴,侠客的刀,魔头的剑,在这个时节都平平淡淡安安然然的收了归鞘,便是连那江湖飘零人也叹一声,处处倍思亲。 吵了三日,阶前的红漆柱换了层新皮,黄泉阴府又多了批新鬼,任千年老鬼万年神佛千般法力万般智计,也敌不过煌煌天威帝王决心。 以‘妖狐夜出’此事为引为据,这位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天下大多数闺中少女都自愧不如的皇帝陛下,一连上了三天早朝,先是做出一副痛心疾首吾道甚孤的愤怒姿态,以便史官记载,然后毫不犹豫的干了一件事。 杀。 杀。 杀。 理由:藐视天威。 格外干净利索,豪不繁琐复杂。 在将满朝鬼神都杀成了缩了头的乌龟钻了洞的泥鳅之后,西厂此事终是尘埃落定。 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 问题又来了。 天下之大,谁人可做掌舵人,何人可食千钟粟? 三大派系,五大团体,你方上罢我登场,活似闻了腥味豺狼见了骨头的恶狗,你慷慨激昂展望未来,我痛哭流涕跪表忠情,毫不犹豫的当了回客串的戏子业余的唱客。 一场大戏好不精彩。 看戏的人却早已有心头好胸中竹。 细眉凤目,高鼻朱唇,雌雄难辨的漂亮少年,眉宇间带着一股子尖锐戾气,棉絮里立了细针花瓣中藏了暗刺一般,定海神针一样施施然的往朝堂上一站,毫不拖泥带水的结束了这场风波。 正是‘妖狐夜出’一案的破解者。 汪直。 此人一出,满朝竟无一人敢反对。 无他。 此时便是石头做的心脏豆腐装的脑袋,都明白了一件事,何况这帮子玲珑肺腑七巧心肝的主顾儿。 此事早有定局。 并且是万贵妃,朱见深两人共同定的局。 若是其中一人尚有回转余地,若是二人齐上,那便是天降祥瑞地涌金泉也改不了的格局。 况且,汪直此人,太年轻。 年轻则气盛。 记仇。 不顾代价。 很少有人想在没有任何好处的情况下招惹一个强大而年轻的敌人。 在满朝文武诡异的沉默下,朱见深心满意足的下了朝。 *********** 夜至。无月,无雪。 新上任的西厂督公汪直汪大人提了盏纱灯,悄无声息的行于街上。 他的面色很苍白,在这样漆黑的夜里简直像是发了光一样。 他的花瓣一样粉润的唇紧紧抿着,似乎正在想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 他的脚步很稳,有些慢。 但他终究还是到了。 深吸一口气,汪直推开了门。 门里有人。 门里只点了一盏灯, 那人的面色在灯下像是涂了一层蜜,青黛一样的眉,微微上挑的眼,细密柔软的羽睫,温柔而灵活而又充满活力的眼眸正落在一本书上。 他并没有看向他。 他却知道他正在等他。 “李寻欢。” 汪直轻轻的唤道。 李寻欢抬起了头。 “汪大人。” “你怪我?” 汪直眉眼间骤然戾气沉沉,吐字沙哑凄厉,活像是口中塞了一把热炭,喉骨握于他人指尖,心中却生出几□□不由己的挣扎委屈来。 李寻欢笑了笑:“我并未怪你。” “自拒绝陛下的那一刻起,他命我自囚于此,我便知道此事已成定局。” “阿直,你来做,他人来做,也并未有什么不同。” 汪直一双眼睛却红了起来。 “李寻欢!” 他喊道。 他本该高兴。 也本能高兴。 但是他突然却不。 一点也不。 丝毫也不。 因为李寻欢说的太轻描淡写太理所当然太平静理智! “李、寻、欢。”他的一字一顿的说道,声音沙哑到极处,竟是生出些许蜜糖一般甜意来,浑似刀剑临身烈火烹油,美而险。 他幼年动荡,少年得志,素来心高气傲,骄纵乖戾。 身体残缺四个大字虽时时刻刻烙印于心头,却也并不觉得比旁人生的卑微渺小龌龊肮脏。 这世上有多少身体健全的人活得像是街边的蚂蚁水里的臭虫,有多少道貌岸然的君子在权力之下四肢伏地摇尾乞怜。 谁比谁高贵高尚,谁有比谁丑陋难看。 生死关头无非看谁的能力更高,谁能的权力更盛! 生平所活,却也无非酣畅恣意,与众不同八个字! 但在李寻欢的面前却不。 竟然不。 居然不! 他活像是被扼了脖子的猛兽捏了七寸的毒蛇,行事间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又浑似失了法力的妖魔没了杀意的煞星,竟生出些普通人难言的自卑来。 他竟曾在午夜梦回之时恍若觉得李寻欢之于他,就仿佛玉石之于尖刀,白纸之于泥土,花朵之于猛兽,便是日月交替,千年万年,也不过是泾渭分明,丁点也不沾边。 这绝不是他。 这怎会是他? 这竟是他! 这难道就是情爱的魔力。 这本就是情爱的魔力。 它能让天下最善战的战士变成心思敏感的女子。 它能让天下最骄傲的人卑微的如同一个奴才。 它能让人亲手毁掉自己最珍惜最宝贵最喜爱的宝物。 很少有人能例外。 至少汪直不能。 此时他宁愿李寻欢怪他。 而不是这般,仿佛汪直,在他眼中同天边的一朵云湖里的一滴水人群里的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没有谈过恋爱,你们信吗?另外,下个世界古剑,小李好像写的长了,要不要几章之内完结? 第39章 十一 什么是平庸? 滚滚红尘,芸芸众生。 在你眼中你是你。 在旁人眼中,你却不是你。 贩夫走卒,王侯将相,没有你。 尚有盈余,辛苦度日,有一个你。 才子佳人,化蝶□□,没有你。 柴米油盐,磕绊到老,有一个你。 你是在中间的大多数。 你是跟从的主力军之一。 既不是翻天覆地的煞星,也不是拯救苍生的释迦摩尼。 你和天底下的大多数人没有什么不同。 这就是平庸。 磨断了与生俱来的天资志气,熄灭了肺腑心脏的欲、、望渴望。 成为天边的一朵云海里的一滴水森林中的一棵树。 岁月静好,平凡到老。 这就是平庸。 当你死去,不过是又死了一个人。 每天都在死人。 这个世界什么都不会发生。 这就是平庸。 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 难道是孤独? 难道是死亡? 对汪直来说。 这世上正是没有比这样的平庸更加可怕的东西了。 他绝不能忍受平庸。 更不能忍受在李寻欢的眼睛中看到这种平庸! 他不是天边的一朵云湖里的一滴水人群里的一个人。 他是汪直。 爱他的汪直。 烈火烹心肝,尖锋剔骨肉。 怒到了极处,痛到了极处,心中反而明净澄澈,脑中反而冷漠平静。 他冷笑着又唤了一声:“李寻欢。” 李寻欢正看他,青黛一样的眉微微皱起。 他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莫名的陌生人,又像是看着一个知心的朋友。 有些担忧,有些不解,有些宽容。 这眼神似乎有魔力。 这眼神当然有魔力。 本将要说出口的话语忽然在喉咙口滞了一滞,汪直的心中恍若被十只百只尖针刺了一下,太细太密,连血都流不出,却是实打实的千疮百孔。 但是他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一张漂亮的雌雄莫辩的面容苍白的毫无血色,形状优美的眼眸泛着深深的红,眉眼间戾气重重,恍若刀剑血影。 他站在李寻欢的面前,腰背挺直,骨骼纤细,在这一刻,却活像是千年的厉鬼从十八层地狱爬上人间的恶魔,带着不顾一切的邪肆,摧毁人间的决心。 “李寻欢。” “你可知道,当日朝阳楼为何刺杀于你?” 李寻欢的眉皱的更深了。 “此事我不想再说。” 名利恩仇,侠客快马,江湖之事,他向来不做甚解。 无非遇之破之。 终有一日恩怨了。 汪直冷笑一声。 “你又何必逃避。” 李寻欢叹了一口气道:“并非逃避。” “只这世间之事若是都求了明白二字,人世就少了很多乐趣。” “可我偏偏想要你明白。” 汪直挑了挑眉梢,眼中竟是现出一份狰狞快意来。 “当日□□的不是你的仇家。” “更不是你那表妹引来的狂蜂乱蝶。” “而正是你那如花似玉如诗如梦的好表妹,林诗音!” 这话一出,本该是石破天惊天崩地裂。 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心肺灼灼跳将起来口吐剑锋拔刀相向。 但李寻欢却只是手指忍不住抖了一抖。 曾握住飞刀的手,忍不住抖了一抖。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平平静静坐在那里。 活像是被撕碎了美梦的孩童,戳穿了谎言的政客,失了刀剑的侠士。 他本是看着汪直,如今却微微垂了眼。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悲哀与痛苦。 看上去浑不像是小李飞刀,小李探花,李翰林,而是某个江湖落魄客,天涯失魂人。 孤独,凄凉,而忧郁。 汪直愣了愣。 他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忽然心中涌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念头委实太过荒谬,让他忍不住惊声叫了出来、 “你竟是知道!” “你竟是早就知道!” 他看着他,活像是看着一个怪物,看着一个超出想象的存在。 “你竟是知道那个女人不止一次的买凶杀你?” 他惨笑一声。 “李寻欢,李探花。” “我竟不知道,你是如此情深意重心甘情愿的痴人,如此自欺欺人痴心不改的蠢货。” 李寻欢抓起桌上的酒壶,将壶中的酒灌了下去。 他喝得又快又急。 看上去却并不洒脱,也不逍遥。 只像个平常酒客。 他放下酒壶,叹了一声:“是我负她。” “我却是不信。” 汪直笑一声。 李寻欢默然。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看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白玉无瑕,人人艳羡,却不知鲜花之下多藏污血,烈火之中多卧横尸,白玉之侧早生裂纹。 书里的故事,歌里的情仇。 看书的人向来唏嘘而不懂。 听歌的人从来落泪而无情。 二十年,于他人眼中不过一场笑谈一夜好梦。 于李寻欢林诗音,却当真是情仇刻骨爱恨铭心。 林诗音是个美人。 她的眉眼之间总带着天生的忧郁惆怅,就连天底下心肠最毒辣的男人在她的面前也要动心。 她不论说什么都是清清的,淡淡的,却又让最善妒的女子都忍不住怜惜她。 但她其实并不完美。 她的面容太过苍白,身子太过单薄,缺乏青年女子的活力,更无窈窕诱人的身姿。 她看起来又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还爱她的表哥。 很爱很爱。 她向来相信,她的表哥一定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快意江湖的侠客。 她的表哥也从不曾让她失望。 李寻欢一次又一次的解决了她布下的难题。 其实她想要布下这些难题,并不简单。 万幸,无论是谁,见了她,都再也忘不了。 她仿佛有一种独特的魔力。 什么都不需要做,不付出一点代价,天生就能让这世间大多数人爱她敬她怜她为她生为她死为她赴汤蹈火。 她玩着自己的游戏,织着自己的梦,乐此不疲。 林诗音从来是个美人。 她也从来并不完美。 她就是这样的爱着李寻欢。 可是,世间之事说来真是荒唐可笑。 谁都知道林诗音爱李寻欢。 谁都以为李寻欢该爱林诗音。 李寻欢偏偏不爱。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李寻欢说着爱人的话,做着爱人的事,愿意娶她,但是林诗音从来知道。 李寻欢不爱她。 因为不爱她,所以他忍她护她忧心于她,从不曾责备她半句。 一场荒唐事。 一种荒唐爱。 在今时今日,终于被汪直捣破浮冰。 即便内里依旧讳莫如深不见麟爪,也终是得见天日。 李寻欢笑了笑,有些辛酸,有些感慨。 却终是一句话也不再说。 他坐在汪直的面前,却仿佛已经到了自己的世界。 那里有他,有林诗音,有兄长,有父亲,有李园。 没有情爱,没有江湖。 很平静,很安宁。 汪直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眼眸在烛光下,宛如一把剔骨的刀,刺人的剑。 他看着李寻欢,像是想要用自己的目光把面前的这个人皮肉刨开骨骼分离,看看内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最终他放弃了。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 声音又冷又戾。 “李寻欢。” 他慢慢的走过去。 宛如走进黄粱一梦,好似走进一醉乾坤。 他走过去,弯下腰。 汪直注视着李寻欢的面容,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真可悲,也真可怕。” 他这样说道。 然后轻轻的轻轻的,吻在了他的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所以改名了,以后都叫这个了,主攻标签也删了,但是不影响,另外,因为这周有榜单,到下周三为止会更新一万五,不必担心更新。 并非黑林诗音,情节需要,李寻欢是庄周,自然不爱他。有问题可进群,想勾搭我催更,福利都可以进群,群号在文案上。这章写得我好腻O(∩_∩)O 第40章 十二(修) 这一吻很轻。 羽毛一样轻轻的落在李寻欢的脸颊之上。 干燥,柔软,无关情爱。 好似母亲亲吻受尽委屈的孩童,仿佛兄长安抚无助哭泣的幼弟。 却又皆不是。 这一吻与他们相比,太灼太热。 誓不罢休飞蛾扑火一样,带着隐隐一往无前的意志与百折不挠的决心。 汪直的嘴唇吻下来,李寻欢活似被火炭烫了一下。 烫得他的世界分崩离析。 他再一次站在这个人间。 有情爱,有江湖的人间。 他一掌震开汪直,站起来身来,摸着自己的脸颊,有些说不出话来。 世人皆道小李风流,他年少俊俏,人才得意,除了那位如诗如梦的林诗音,更不知和多少位绝色美人有过幽期密会,他掌中没有拿著飞刀和酒杯的时候,也不知握过多少双春葱般的柔荑,不知有多少花瓣一样芳香柔软的红唇曾经吻上他的掌心,这话说来,虽委实不过他人杜撰,但李寻欢确实向来跟从者众多。 也曾有仙子夜至荐枕席,也曾有青楼一曲酒千杯。 但没有一次,让他觉得如此……荒唐。 他缓缓放下了手,方方想要斥问,便见汪直冰冷执拗的面容。 一番话语,终是化作了一声长叹息。 “你该回去了。” 他说道。 在这一刻,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就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宽容,无奈,平静。 却唯独没有爱。 连半分情爱都没有。 汪直腰背挺得笔直,剑一样,他的眼神却暗沉一如幽冥焦土。 “李寻欢,我回那里去?” 他冷声说道。 “我不是你的表妹。” “不用你陪着粉饰太平更不稀罕你的粉饰太平。” 他说话向来如此,针尖一样锐,麦芒一样利,从来直直的往他人的心脏肺腑狠狠插上一刀,毫不在意鲜血流淌他人苦痛。 恍惚一个霸道任性的孩子。 浑似一个冷漠残酷的魔鬼。 这位满身戾气的孩子,杀意酷烈的魔鬼望着李寻欢,浑似孩子看着自己的玩具,魔鬼望着自己的领土。 “我喜欢你,李寻欢。” 他看上去满身戾气,却其实早已破釜沉舟,如今更莫名心生忐忑。 他望上去杀意酷烈,却本已经知道故事结局,如今更莫名心存希冀。 他本是带着不顾一切的邪肆,摧毁人间的决心,但在这句话吐出的一刻,竟变回一个漂亮纤细骄傲的少年,心脏跳得简直比李寻欢的飞刀还要快。 李寻欢却好似睁眼的瞎子无心的石头,全然不看不见一般感受不到一样。 他缓慢而坚定了摇了摇头。 “你不该如此。” 这话说来其实并不严厉,也无教导的意思,甚至有些温暖柔和。 但却是实打实的割裂了少年一腔情思,满胸热血,只落了个滚烫灼热的茫茫焦土千疮百孔的一片大地。 汪直站在他的面前,却恍若站于烈火之中悬崖之外。 终是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他眨了眨眼。 眼睛有些痛。 痛的仿佛要流出泪来。 但他终究没有落下泪来。 他本该如此。 获罪于天之时不曾落泪。 亲族灭绝之时不曾落泪。 年少得志以来更加不曾落泪。 此时此刻,他又怎么可能落泪。 怎么能够落泪! 少年冷冷的笑了一声。 “李寻欢。” 他狠狠的盯着李寻欢,慢慢的说道 ,仿佛念着戏里的台词说书的剧本,一字一句都带着不该出现在这个尘世的冰冷与寒意。 “今日之耻,我必加倍奉还。” 光阴流转,年年柳色。 多年之后庄周再想起这句话,却早已换了不知多少个皮囊,穿过了多少个世界,也只有一声叹息。 此时庄周却还是李寻欢,所以他只是看着他。 依旧像是看着一位误入歧途的孩子。 汪直终是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李寻欢缓缓的坐了下来。 青黛一样的眉,微微上挑的眼,细密柔软的羽睫,他本生的俊俏而英气,一身玉白的书生袍却又衬得他儒雅而风流。 格外的好看。 他又翻过了一页书。 神色平静而淡然。 浑似方才的那位江湖落魄客,天涯失魂人,那位宽容温和的青年人,不过是昙花一现黄粱一梦。 也似粉墨登场唱念俱佳的戏子卸了妆容脱了戏服,眉梢眼角具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漠然俯瞰红尘千丈的平静。 “公子。” 暗藏于玉佩之中的魂魄悄无声息的现了身形。 她的面容已经看不清楚,只在灯下衬出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形。 她轻轻的落在他的身边。 “薛畅。” 庄周抬头看了看她。 “你已经可以出来了?” “是。” 薛畅似乎笑了笑。 “您上次成功杀死了那位主神□□之后,我也获得一些力量。” “如此也好。” “公子。” 薛畅看着庄周,欲言又止。 庄周见了道。 “说吧。” “当日我不曾问您,宫九因您而死,您可曾后悔?” 她本不该说这句话,所以她说的犹豫而谨慎,但她确实很想知道庄周难不难过后不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 庄周伸出食指,修长的手指下意思的敲了敲桌面。 他笑了笑。 却毫无笑意。 “这么多年,我杀了很多人,负了很多人,很多人因我而死,很多人因我沉溺于情仇爱恨。” “死去的人也好,活着的人也罢,我总要为他们和我自己寻到一个结果。” “我早已无退路。” “我赢了,他们都将活。” “我输了,我便给他们陪葬。” “无非如此。” “又何谈上的后悔二字。” “以宫九为引,诱导他破坏既定的命运,引出那个世界的主神化身,让她认为宫九是破坏法则之人,在她用神明的力量杀死宫九之后最虚弱的一刻击杀她,固然无耻,当然卑鄙。” “我却并不后悔。” “盛世之中多冤魂,大业之下垒枯骨。若有罪责,我承担便是。” 他微微抬了抬眸,眸光冰冷而坦荡。 “早已鲜血满身,又何怕罪孽入骨?” 薛畅沉默半晌。 “我只是想要想办法让你开心一些。” 庄周笑了笑。 “我知道。” 他看着她温和而平静。 薛畅张了张嘴,想要笑一下。 眼泪却哗的一下流了出来。 时光作刀,光阴作剑。 那个曾经的少年,终于还是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告白,都这么惨烈,唔,我不是故意的。另外多谢妖孽君的地雷,养家糊口就靠你们了。! 第41章 十三 成化十三年元月方过。 翰林编修李寻欢上表,辞官归故里。 圣怒而允,命文武百官不得相送。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靡靡帝都,金马玉堂,终还是与这位天生的侠客,江湖的浪子失之交臂。 他离开的那一日,雪落如毡。 赶车的小童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坐在车辕上,俊俏的面容上既没有离别的伤悲,也没有归家的喜悦。 安静沉默的仿佛一座石像。 李寻欢伸手推开车门,最后看一眼这座都城。 都城雄伟平静,任由雪落在它的身躯上,任凭身体内的行人离去归来,千年百年日月更替草木枯荣都不曾同它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它只是站在这里,自有无数人去瞻仰百代人去膜拜。 李寻欢仰头大口喝了一口美酒。 滚烫的酒液流入他的喉咙,灼而辣,辛而香。 他朗声笑了笑。 “诗万首,书千卷,不及人间一场醉!” “启程吧。” 说罢,合上了门,再也不看。 那童儿闻言,手腕一扬,马车慢慢悠悠的驶进了茫茫风雪之中。 马车缓缓行在雪地之上,外面凄风呼啸,雪覆如毡,马车里却温暖如春,舒适干净,李寻欢半闭着眼眸,颇生出些许懒散闲漫之气。 马车行了不到一刻,那童儿忽然呼嗬一声,抬手勒住了马。 骏马嘶鸣一声,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足印。 “少爷,前面有人。” 那童儿轻声说道。 李寻欢闻言推开车门,看了一眼,就已忍不住跳了下去。 前方有一人一马。 在这漫天的风雪中,那人既没有戴斗笠,也没有穿蓑衣,甚至连衣服都格外单薄,他的头发眉毛上都已经被雪覆盖,浓密纤长的睫毛都已经被雪打湿。 他站得笔直而坚定,牵着马的手指已经根根红肿。 他已经站了很久。 但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寒冷,疲惫,孤独。 他的心滚烫而火热。 一把火焰在他的心中汹汹燃烧。 梦想,枷锁,朝堂,江山,众生,在这一刻,都被这把火焰烧的灰飞烟灭灼的尸骨无存。 理智这两个字,在这灼人的火焰强烈的冲动面前,孱弱的浑似一个螳臂当车的婴孩脆弱的仿佛滚滚江流之下的堤坝。 他本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一刻,却是觉得自己比天下无数侠客英雄都要来的强壮勇猛。 这位侠客英雄站在那里,终于等到了李寻欢。 清秀的面容上笑出了两个酒窝。 “李寻欢。” 他轻声唤道。 李寻欢飞快的跑到他的身前,看着他。 看着他落满雪花的眉眼,看着他红肿的指头,看着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单薄身躯。 叹了一口气,将身上的皮裘裹在了他的身上。 雪越发的大了。 铺天盖地,浩浩荡荡而来,誓要将这个人间变个颜色。 秦儒连眼都不想眨上一眨。 他看着李寻欢,扯了扯冰冷干燥的嘴唇。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你启程的时辰,我就不能来送你了吗?” “你总要回李园,” “而我总能等到你。” 他又笑了笑。 有些得意,有些满足。 浑不像朝堂之上那个口吐莲花舌战群儒的秦大人,更不像是那位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满心众生安危的秦书生。 他只像个终于等到自己要等的人的孩子。 李寻欢道:“你又何必来?” 秦儒道:“我是个书生,读书人行事,明己心,正心意,我若不来,我这一生都会后悔。” “朝堂之上的事情,我知晓,但今日却不打想管。” “圣上的旨意,今日,我也不想管。” “我只想来见你一面,替你送上一杯送行酒。” 他用红肿僵硬的手指解下腰间的酒囊,送到李寻欢的面前。 “寻欢此去,不知经年,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你我恐再难把酒言欢,抵足而眠,只愿寻欢,如鱼入海,自由平安,喜乐开怀。” 他一向说话轻声慢语,咬文嚼字,这句话说来,却是格外的洪亮坚定,朴实直白。 李寻欢忍不住笑了笑。 他本还有很多话要说,要劝。 但是此刻却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再劝。 这世上肯于一个人为了你无视皇帝旨意,站在满天飞雪之中,站在一条不一定何时能够等到你的路上,默默的等待,只为为你送上一杯别离酒。 这样的情谊,这样的人。 无论在说什么,再劝什么。 都已无用。 李寻欢伸手一把接过酒囊,仰头大口喝酒。 酒一入口。 便觉得苦。 苦到深处,又愁。 愁断了肠。 酒入断肠,反生出甜来。 甜得心肺都像是蜜糖里滚了一遭。 李寻欢眼中闪现出一丝震惊,他放下酒囊。 “这岂不是公孙银子的苦酒?” 秦儒笑道:“正是,你当日了结了那女子,我便想,你若再也喝不上这苦酒,必定心中遗憾,于是又寻人照着那人留下来的方子酿了。” “本想你我再把酒言欢之时拿出,如今却只能做一壶别离苦酒了。” 李寻欢朗笑一声。 “这天下之人颇多,若论知我者,必有你秦儒。” 雪花落在了他的头发,肩上,面颊上,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李寻欢此时也浑像个白雪砌就的人一般。 但那双奇异的眼睛,漆黑的依旧仿佛是碧绿色的,浑似春风吹动的柳枝,宛如夏日阳光下的海水,无论经过怎样的折磨苦难,黑暗烈火,都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他喝酒的时候依旧潇洒落拓的像是个武林侠客多过一个饱读诗书的当朝探花。 他也终将去做武林侠客,去当江湖浪子。 依旧神气的要命。 从来令人喜欢的要死。 书生也忍不住笑了。 他今日来这里,本不仅是想要送上一杯送别酒。 但如今,和李寻欢站在这风雪里,看他喝下他亲手酿的苦酒,听他说这一句话,心中所有的火焰忽然间全部熄灭不见。 他只觉得在这一刻,心中竟是应了方才送给李寻欢的话中的四个字。 平安喜乐。 便是从此天高地远,永不相见,也已足够。 秦儒道:“沧海桑田,荒漠洱海,只愿寻欢不相忘。” 他伸手夺过李寻欢的手中的酒囊,大口喝了几口苦酒。 苍白冰冷的面容被酒液激出了一片嫣红,秦儒的眼神却明亮的一如星辰,他伸手复又将酒囊递到了李寻欢的面前。 李寻欢接过,一口灌下了所有苦酒。 他笑了一声。 “今生今世,莫敢相忘。” 秦儒笑了。 安宁而满足。 他带着笑容,踏上了马背,抱拳道:“寻欢,珍重。” “珍重。” 李寻欢回道。 秦儒最后看了他一眼,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漫天的白雪,顷刻间淹没了他的身影。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李寻欢见他身影再也看不见,将手中的酒囊挂于腰间,踏过茫茫风雪,踏进了马车。 “走吧。” 他叹了口气,对那童子说道。 马车复又慢慢悠悠的驶进了苍茫天地间。 过了片刻,道边的树下,一堆积雪忽然动了动,钻出来一个人来。 他一身的白狐裘,不知在那呆了多久,满头满脸都是碎雪,站在雪地里,比秦儒李寻欢不知要像上多少倍雪人。 他站在那里,望着李寻欢的马车,雪水遮住了他的视线 ,但他连抹都没有抹上一抹。 因为他的手指早已冻僵,连动不能动上一下。 他缓慢的动了动嘴唇。 沙哑撕裂的声音从曾经花瓣一般粉嫩的唇中缓缓吐了出来。 “秦儒。” 他忽而笑了笑。 浑似天生的妖魔转世的煞星。 一步一步艰难的向都城走去。 那里有他曾经最想要的一切。 有权力,有美酒,有朝堂。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进群记得验证,如梦言语,或者随便写过的一个人物,要不进不去,怕广告。 第42章 十四 行了一日一夜。 林寻欢终于在第二日的黄昏时分,回到了李园。 李园依旧如他走时一般,气象恢宏,宅第连云,门上更是新增了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字样。 李寻欢方方到门前,便有人上来为他打开车门,掀开帘子,将他迎进了府邸。 一路上本该雪覆如毡,却早已被李园的下人收拾了干净,楼阁参差,亭台零落,端是一派清幽盛景。 李寻欢径自步入了大厅。 大厅之中已坐了一人。 那人一身淡色书生袍,骨瘦形销,头发花白,只一双眼眸明亮清明,暗藏锋芒。 正是李寻欢之父,李老翰林。 李寻欢见了他,干净利落的跪了下去。 “寻欢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拜见父亲。” 李老翰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起来吧。” 李寻欢依言起身,垂手而立。 恭敬的一如等待训斥的孩子。 浑没半点江湖侠气浪子逍遥。 “我李家先祖三代□□七次进士,唯独没有状元,本不该再在意这般虚名,但为完成先祖遗愿,到了我这一代,也只能希望你与你兄长能为李家夺得一个状元回来。” “但你兄长考成了探花,你却是探花得了,又弃官归乡。” “我自小知你性情。” “妖狐夜出一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为何陛下命你查案,又命你自囚于府邸?” “你又为何辞官,惹怒陛下?” “西厂一事,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李老翰林一连问了四个问题,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李寻欢却只低头不语。 李老翰林观他神情,道。 “我自幼教导你,君子行事,无事不可对人言。如今你又有什么不可说的?” 李寻欢闻言沉默了片刻,终是道。 “不敢欺瞒父亲。” “妖狐夜出本是当今陛下为设立西厂而行的事,本该由当今的西厂都督汪直大人一力亲为假意破获,但因我曾与陛下有几面之缘,汪直又向陛下举荐了我,陛下方下旨命我同汪直一起查处妖狐夜出一案。” “我并不知陛下心胸成算,发现动手之人背后指使正是陛下的身边亲信,不愿拿无辜之人顶罪,父亲自幼又教我忠君爱国四个字,更无法揭穿陛下的计策。” “陛下知晓后,遂命我自囚于府邸。” “最终陛下杀了动手之人,但西厂事了,寻欢已然无面目更不愿立于朝堂之上,只愿辞官归乡,做一江湖闲人。” 李寻欢将前尘往事一一道来,神色平静,言语淡然。 曾经的惊心动魄,忧心伤心,杀意爱意都被深深的埋藏于心,只呈现出轻描淡写的一幅图画。 竟是仿佛在说他人之事。 李老翰林却丝毫不觉得轻描淡写,更不平静淡然。 他心血一时上涌,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止住了李寻欢上前,李老翰林捂住胸口,哑声说道:“跪下。” 李寻欢闻言毫不犹豫的跪倒于地。 “当日,同僚曾书信于我,言你与那汪太监交往甚密,我尚不信,如今却是不信也得信了。” 李老翰林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李寻欢,道。 “那汪直素来心高气傲,手辣心狠,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忠臣清流无辜之人的鲜血,怎会无端端向陛下举荐于你?” “我李家几世清名,竟是要毁于你手!” 李寻欢闻言,豁然抬头:“寻欢并未做任何对不起父亲教诲之事。” “我的教诲?” 李老翰林厉声道:“陛下有错,你理应同陛下据理力争以死相谏,便是你李寻欢实在无法,也该留在朝堂,忍辱负重,弥补今上的过失弥补自己的过失,为黎明苍生天下百姓,为盛世太平,海晏河清谋求得一条生路。” “这才是我的教诲。” “这才是君子所为大丈夫所为!” “而不是辞官归隐,一叶障目,做一个什么江湖侠客天涯浪子!” “父亲。” 李寻欢道:“你也知我秉性。” “寻欢向来不怕死,只如今那金马玉堂之上,陛下心思叵测,朝臣装聋作哑,往来莫不以利字为先,权势开道,沆瀣一气,蝇营狗苟,再加上东厂生冤狱,施酷刑,百姓早已生怨言,藏怨气,若是此时我将陛下所为之事闹得沸反盈天甚嚣尘上,只怕民心生变,生灵涂炭。” “我既做不得死鉴,如何据理力争于陛下而言也不过是枉然。” “如此一遭,让我再立于那庙宇之中,朝堂之上,我却也做不来。” “因寻欢不知,下一次,再下一次,是否还能忍住这满腔的火焰,是否还能看着陛下为了自身的恐惧所谓的天下,再一次牺牲无辜的生命!” “如此这般,倒不如做一个江湖豪侠客,天涯浪荡人,不问因果,只问对错,为深受强豪之害的百姓求一个心安! 李老翰林闻言,心神一震,忍不住复又咳嗽几声。 他指着李寻欢斥道。 “何其幼稚!何等懦弱!” 李寻欢不再发一言,只看着他。 一双眼眸从未有过的灼热。 烈火也似。 面上神情却又清明的很。 简直可怖, 浑似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志士。 又似坚守己心的将军。 百折不挠,百死不悔。 李老翰林见他神情,一时竟是有些恍惚。 沉默悄无声息的笼罩了整个厅堂。 李寻欢缓缓低下了头 他轻声道:“父亲,是寻欢不孝。” 李老翰林闭了闭眼。 “罢了罢了。” “你既已决定、” “从此我也不再迫你。” “你愿为何人便为何人。” 李寻欢俯下身去,重重磕了一个头。 “谢父亲。” “去吧。” 李老翰林转身不再看他。 李寻欢站起身,缓缓步出了厅堂。 厅堂外。 林诗音已等了他很久。 她倚在湖边的小亭边,身形单薄,独自一人。 她的眼神有些冷漠,面色依旧苍白。 却只让人觉得美。 美到,从她身边的走过每一个人都不敢看她。 林诗音看到了李寻欢。 一双冷漠的眼睛悄无声息的柔了下来,软了下来。 碧波一样。 羽毛一般。 “表哥。” 她看着李寻欢,轻轻笑了笑。 李寻欢走上去,帮她系了系披风的带子。 “诗音,为何不去楼中等我。” 林诗音仰头望他的眼眸,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只是想早些见到你。” 李寻欢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诗音,我从此之后再不是朝堂中人,你可会怪我?” 林诗音微笑着摇了摇头。 “表哥,无论你是朝堂中人还是江湖中人,无论你是侠客还是魔头,你都是我的表哥,我未来的夫婿,当年在梅花树下接住我的那个男孩,我心中的英雄。” 李寻欢笑了笑,轻轻抱住了面前的女子。 怀中人单薄而脆弱。 仿佛天边的一朵云,树下的一朵小花。 稍有不慎,就会散去凋落。 “诗音。” 李寻欢柔声说道:“这一生,若李寻欢娶妻,必是你林诗音。” 林诗音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像是靠在一个美好的梦上。 “我等你,表哥。” “你若让我嫁了旁人,我这一生都会恨你。” 李寻欢笑了一声道。 “我必是不敢让诗音恨我怨我。” 他缓缓的推开林诗音。 “天冷,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去看你。” “好。” 林诗音柔声答道。 她慢慢的转了身,一步一步的离开了李寻欢。 身影孤单而瘦削。 李寻欢看了看远方的天空。 本是一碧万顷,如今已然被层层云朵厚厚遮住,只能看到几缕阳光刺破云层挣扎而出,明亮耀眼,不可方万物。 “又要下雪了。” 他喟叹了一声,唇边却是泄出一丝笑纹。 温暖而柔和。 平静而安然。 作者有话要说: 我向来觉得喜爱一个角色,并不是爱他平稳顺遂之时,而是爱他身在困境之时,秦与汪也是如此。 O(∩_∩)O哈哈~,另外推荐我写的轩辕剑和王的契约,我觉得我写的格外治愈,真的是治愈系。以甜文小能手的名称做保。O(∩_∩)O!因为榜单,晚间还有一大章。 第43章 十五 晚间,果然下了雪。 细雪自天际洋洋洒洒而来,席卷整个天地。 这雪一直下了一夜。 第二日李寻欢醒来还未曾止息。 墙角处炭盆安安静静的立着,并无烟气,更无火星,屋内却已然暖的逼人。 李寻欢只着一袭白色锦缎宽袍,手持一乳白色玉笛。 一缕笛音悠悠而起,清幽萧疏,孤冷高寒,恍若夜雨滴空阶,也似细雪覆红梅。 “如此时节,此曲倒是合情合景。” 一落梅曲方终了,便有一人推门而入。 李寻欢放下玉笛,看去,忍不住笑了笑,一双漆黑得仿佛碧绿的眼眸充满了喜悦之情:“大哥。” 那人快步走过来,一把抱住李寻欢。 “许久不见,大哥对寻欢可是甚至想念。” 李寻欢回抱来人,只觉得怀中身躯便是隔着貂裘棉袍依旧骨瘦伶仃,单薄的浑似个纸人儿。 “寻欢也甚是想念大哥。” 那人闻听,哈哈一笑,放开李寻欢。 “不枉我闻听你辞官以来,日夜兼程,归家见你。” 他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眉目英秀俊挺,面目却苍白毫无血色,嘴唇更是泛着病态的灰色。 便是再不通医理的人见了,也要叹一声病秧子。 他的身体确实已经不大好。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日夜兼程,来见他的辞官归乡的小弟。 谁都不能阻止他。 李寻欢叹了一声。 “大哥,你这般扔下公务回来,怕是又要被父亲训了。” 李行乐伸出细瘦纤长的手指解开貂裘,露出一身棉絮宽袍,笑道:“早就被他训习惯了。” “倒是你,此次父亲可有怪罪于你?” 李寻欢道:“是我辜负了父亲的期望,以后只愿做一名江湖闲人,再不想沾染半分朝堂之气。” “这样也好。” 李行乐拉着李寻欢坐了。 “你自小于武学一事天赋极高,性子又颇具侠客意气,做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总比一生拘泥于朝堂,不得开心,让我更加放心。” “父亲那里,想必也不会过于逼迫于你。” “不过,你可得和我细细说说你此次上京之行。” “此次结果实在是我始料未及。” 李寻欢闻言,笑笑,将前因旧事一一说明,直听得李行乐一张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稍显病态的嫣红,一双眼眸星钻一般明亮。 “如此有趣,真恨不得与你同行。” 听罢,李行乐喟叹道。= 李寻欢笑道:“单凭这话,我这江湖意气就已及不上大哥一二。” “也是造化弄人。” 李行乐忽而叹息一声。 “你我兄弟二人,生于书生世家,也算钟鸣鼎食之辈,可惜却偏偏爱江湖武林多过金马玉堂,爱快意恩仇多过青云直上。” “如今你已解脱,我却还要在这官场之上抛头颅洒热血,为治下百姓求得一个平稳安乐。” “大哥行事,方为大丈夫所为。” 李寻欢安慰道。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知我事,不过尽心力听天命。” 李行乐答道,忽而又一笑。 “今日相见,我心甚慰,你我兄弟二人痛饮一番可否?” 李寻欢朗声一笑:“正有此意。” “便知寻欢最知我心意,他人莫不推三阻四。” “我之病患若是非得戒酒不可。” “我到不如不治为好!” 李行乐哈哈一笑。 “人生总有尽,自当及时行乐,我们去观雪喝酒。” 说罢,他拉起李寻欢就要走。 李寻欢叹了一口气。 “大哥,你我总得穿上外袍。” **** 待这二人来到湖中小亭,早有人备好了赏雪饮酒的一应用具。 李寻欢与李行乐各撑一把油纸伞,身穿白色皮裘,相携而来,相容相似,恍惚之间,竟是分不出彼此。 二人坐于亭中,李行乐见亭外细雪纷飞,所见之处,无不茫茫一片,恍若琉璃仙宫,道。 “如此美景,如此美酒,再加上你我。” “当真是人间一大幸事。” 李寻欢伸手为李行乐斟上一杯美酒。 酒液澄而清,恍若一方碧波。 “大哥,这话却是错了。” “此时此刻,若是和心爱的女子相拥,方才是人间一大幸事。” 李行乐眉毛一挑。 “我唤人去请诗音?” 李寻欢摇了摇头。 “诗音受不得寒” 李行乐忍不住哈哈一笑。 “李寻欢啊李寻欢,真不知你像极了谁?” “竟是处处将一女子放于心上。” “天地浩荡无垠,世事纷繁有趣,何必安守一地,纠结于儿女情长?” “美人窝,英雄冢。我若是你,到不若情爱两抛,一人一剑,行五湖,过千山,何等自由自在开心快活?” “大哥。” 李寻欢看他,一双眼眸本就柔软而充满活力,此时此刻,更是盛满了爱情的蜜酒缱绻的碧水,只让人一望,已然沉醉不知归路。 “大哥,待有朝一日你识得了情爱滋味,必不会再如此觉得。” 他饮了一口杯中酒,轻声道。 “到那时,你必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会忍不住思念她。” “只要能见到她,无论前方是悬崖峭壁还是深渊低谷,都会毫不犹豫的踏上去跳下去。” 李行乐观他神情,忽然道。 “若有朝一日,我与那林诗音只有一人能活,你会选谁?” 李寻欢一愣,随后道。 “大哥,你又何必开此等玩笑?” 李行乐一张瘦削英秀的面容上神色端肃,他紧紧盯着李寻欢,一双眼眸星辰钻石也似,明亮到不可思议。 李寻欢见此,虽不知他深意,但沉默片刻,终是道。 “我选大哥。” 李行乐的唇角方要泄出一丝笑意,便听对面之人平静的说道。 “然后我替诗音去死。” 李行乐登时一口气梗在脖颈,他偏头深深咳嗽了几声。 再看李寻欢,眉目中忍不住带了些许恨铁不成钢恨丝不成缎的意味。 “你为何从不为自己想上半分。” 李寻欢此时却微微一笑,眉宇间流露出些许少年豪气。 他举杯道:“若人总是为自己着想,活着该是何等无趣,如此美景美酒,大哥还是莫再说些怪话了。” 李行乐闻言,知他是不想再提诗音,不由无奈的同他喝了一杯酒。 放下酒杯,他忽有想到一事。 “既然你对林诗音如此情深,那汪直又是何意?” 李寻欢斟酒的手忍不住顿了顿。 “大哥。” 李行乐看着他,眼眸中流露出一丝锋锐。 “你也不必瞒我。” 李行乐道:“我曾听京中好友说道,那汪太监生得雌雄难辨面如好女,脾气最是古怪难言,杀性酷烈,唯独在你面前从不曾说过一个不字,妖狐夜出一案是他向当今陛下举荐的你,你惹怒陛下,也是他斟酌求情,你才能顺利辞官归乡。” “京都如今有人家公子养几个俊俏男子,早已不是稀奇之事。” “李家世代清流,同他只能是仇敌决不可能同流,他如此尽心尽力,想来也只有如此可能。” “李寻欢,我今日问你,你对那汪直到底是何心情?” 李寻欢仰头灌了一杯酒,淡淡道。 “我与汪直只有兄弟之情,同朝之义。” “大哥不必多虑。” 李行乐却并不放过他。 “那汪直对你呢。” 李寻欢沉默半晌方道。 “他不过是一时孩子意气。” “果然如此!” 李行乐抬手将手中杯子置于地上,噼啪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他扬眉冷笑。 “我不管他是孩子意气还是情爱心肠,从此以后你若是我弟弟,就不要再见他。” “大哥,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我辞官以后,同他本就不会再有交集。” 李寻欢道。 “如此最好。” 李行乐伸手握住酒壶,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痛快!” “李寻欢,你最好不要忘记今日之话。” 他指着李寻欢呐呐说了一句,酒劲上头,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在了桌子上。 李寻欢见了,唇边忍不住含了丝笑意。 李行乐向来如此。 最是嗜酒,却又最是喝不得酒。 亭外,一角粉红裙摆在假山之后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踪影。 庄周坐在亭中,见亭外纷飞细雪渐住,云破日出,浩浩荡荡的日光倏忽间洒落而下,满眼所见,堂堂皇皇明明灼灼。 这本就是人间。 最美的人间。 庄周忽而一叹。 鱼已入网。 再过几日,此间世界怕又是与他无关了。 他伸手招过远处的侍童,取来一壶酒。 对这苍茫大地,美满人间,自斟自饮。 作者有话要说: 应是还有一章,为了赶榜单,我也是化身码字机了。小天使快给我点鼓励。! 第44章 十六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林诗音伸手覆上诗卷,低低笑了一声。 “表哥,你可知,便是诗音终有一日落得个黄土埋枯骨荒冢无字碑的下场,这一生也不曾更不会有半分后悔与你相识。” “不后悔,爱上你。” 一滴泪珠悄无声息的滑落的眼眶,划过苍白的肌肤,单薄的唇,打湿了蓝色诗卷,恍若月圆。 “可是诗音,终是忍不了。” 窗外一只白色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向天外。 它飞过茫茫雪原,巍峨高山,低谷溪流,平淡而安静的落入京都一户人家。 它喘了最后一口气,血液凝固,眼眸合上,魂魄消弭。 一双细腻白皙的手轻轻的捧起了它的躯体,割开它的身躯,破开它的内脏,取出内里藏着的细细竹管儿,小心翼翼的用清水洗净竹管儿上的血污,取出一张纸条。 那纸条之上只用娟秀的小字写了一句话。 ‘三日之内,汪直。’ 那双手的主人却已然明白了一切。 他将这张纸条轻轻的捧在手心中,亲吻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的放入口中,缓慢而细碎的咀嚼着,仿佛唇齿之间是那人的气息,香味,机理。 他咀嚼了片刻,才恋恋不舍的将纸屑吞食下腹。 “汪直。” 他缓缓念了念纸条上的名字。 杀意已成型。 杀意十足。 杀意刺骨。 夜凉已如水。 却无人入眠。 一条条暗线悄无声息的在京都的黑暗世界勾连而起,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只为杀汪! 必要杀汪! 闻听这般消息的时候,汪直刚从西厂的牢狱之中走出来,他随手扔掉沾染了斑斑血迹的铁鞭,一张雌雄莫辩漂亮的像是花儿一般的面容沾染了鲜血,看上去残忍又冷漠,孤高而无情,戾气为刀,杀气作骨。 “林诗音。” “林诗音。” “哈。” 他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忽而展颜一笑。 恍若春风春风大地。 浑似阳光融化冰雪。 “我不去找你,你竟是先找上了我。” “李寻欢,这可怪不得我了。” 他一脚踹开侍从。 “通知下去,我定要她人赃并获!” “秦儒那里也给我盯紧了。” “我要他们一个个都尸骨无存,烟消云灭!” 那侍从连一眼都不敢看汪直,连滚打趴的去了。 汪直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一双漂亮眼眸恶鬼也似剑锋一般,只让人心神战栗,诺诺不敢言。 “李寻欢,等着我。” 他微微一笑,唇瓣鲜血一般红。 恍若坠入梦境。 长醉不常醒。 三日之后。 京都出了一件大事! 当朝的御马监掌印太监兼新鲜出炉的西厂督公汪直汪大人遇刺! 据传那刺客神威盖世武艺超群于人群之中一剑就刺穿了汪直的心肺,汪直当时便落马昏迷,人事不知。 那神勇过人的刺客虽最终双拳难敌四手,落在西厂之手,但却是一剑反戳了自己肚腹,奄奄一息,生死难料。 此事一出,市井之中江湖之内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仁人志士拍手叫好弹冠相庆。 那汪直自做了西厂都督以来,尚不足十几日,恶鬼的凶名阎王的绰号就已传遍天下。 拨皮剁骨,针刺剃肉,方方上来,便发明了十几种凶狠刑罚,只让入狱之人进得去出不来,闻听西厂之名便两股颤颤,心肝俱焚。 如今,竟当真有那忠义志士豪侠剑客了却了这人间祸患,如何不让此种人等痛快欢喜,浮上一大白。 朝堂之上,却无一人敢幸灾乐祸张灯结彩。 无他,贵妃失态。 那万贵妃闻听汪直生死不知的消息,竟是对着当今陛下哭了一个时辰。 泪水浇的帝王之心从金刚石化作了琉璃脆,一颗心疼痛难忍酸涩难言。 顷刻间帝王震怒。 汪直此人生死不知,皇宫内的珍奇药材圣手国医便流水一般的往府上送,恨不得将这座皇宫沾点边子的东西都搬到汪直的府邸。 凶手奄奄一息,就下猛药食珍馐,非要他醒过来,查处一个水落石出,查得个明明白白。 真可谓圣眷深厚。 极其可怖。 朝堂之上无用的将自己缩成了鹌鹑,有用的恨不得化作千手观音千脚蜈蚣,务必将此事弄得清楚明白。 三大阁老六目相对,心中却是诡异难言。 究竟是谁,敢在西厂方成立,汪直气势正盛之时,冒圣上贵妃的大不韪刺杀汪直。 这好比火中取栗刀锋俯卧,实在是老寿星上吊老干部贪污的行径。 那汪直若是没事便好,若是有事,只怕这朝堂中人都免不了脱一层皮。 此事一出,三大阁老都颇有些风声鹤唳。 这盆脏水若是扣下来,那真是伤筋动骨都是轻的。 只怕是皮肉湮灭尸骨无存。 圣手神医杀了一批有一批,衙役府吏换了一排又一排。 终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汪直汪大人昏迷了两日两夜,竟是奇迹一般的醒了过来。 这位他人口中阎罗恶鬼拖着病体谢过了盛宠皇恩之后,闭门不出,专心养伤。 竟是连半分愤懑委屈之情都没有。 朝堂中人无不面面相觑。 凭心而来,若是他们中一人遇到这般夺命事,便不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也该心怀怒火不吐不快。 更何况这位年少得势,生性高傲,脾气古怪的主顾儿! 那不还得闹上一个天塌地陷掀上一个翻江倒海。 如此这般,只怕是暴雨雷霆之前的阴云,一鸣惊人之前的蓄势。 任谁都不觉得是件好事。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昼夜不休,盯住了汪直,盯住了西厂! 而此时这位万众瞩目的汪直汪大人在做什么? 在想什么? 难道当真在想一个滔天阴谋? 他此时却不在府邸。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八千,键盘上都是我的血。读来要珍惜! 第45章 十七 汪直汪大督公此时却做了天底下大多数自以为聪明的人都没想到的事情。 他拖着几乎被刺穿的身躯入了圣上的秘密监牢。 这座监牢自当今陛下登基之时就开始秘密建造,专门用来处理一些身份尴尬的犯人。 待汪直上任西厂,皇帝便将这座监牢交给了他管理。 当真可谓圣眷可怖。 方一走进去,呼吸间就有浓厚而污秽的血腥气灌入鼻腔,耳畔便有惨嚎悲鸣响彻天地。 于此处,血脉贵不可言也好卑微低贱如蝼蚁也罢,身死之后都不过是天地间一幽魂乱坟岗上一残尸,同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却是人世间少有的公平去处。 阴冷而潮湿的空气让汪直下意识的捂住了心肺之处的伤口。 在这座监牢里每走一步,伤口就仿佛被重新撕裂了一分,食心蚀骨一般的疼痛针刺火烧一样的苦楚。 汪直在这样的疼痛苦楚中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有多么的疼多么的痛,林诗音马上就会死的多么的悲惨多么的无助。 这疼,这痛,于他而言岂不就是新鲜醇厚的蜜糖活色生香的佳肴? 哪有比这更让他快意更让他开心的事! 他步到关押犯人之处,烛火缥缈天光昏暗,恍若阎罗殿堂地狱盛景,奇形怪状神情迥异的恶鬼分列两侧,有的低声哀嚎,有的怒目圆整,有的谄媚阿谀,有的高声怒骂,灾祸当头性命操于他人之手,风度翩翩优雅高贵正气凌然悉数喂了铁鞭烙铁。 如今千姿百态,无非暗藏苦痛渴求四字。 汪直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在他的心中,这些东西早已算不得人。 也算不得鬼。 不人不鬼不善不恶的东西,看了无非是肮脏了一双眼污浊了一颗心。 他径自向尽头最后一件牢房走去。 那才是他来此的目的。 最后一间牢房里关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书生侠客口中将要于闹市之中刺杀汪直的热血忠魂侠肝义胆的真正刺客! 却是汪直得到了林诗音寻人刺杀于他的消息,顺藤摸瓜,暗访明察,将那人早早围困抓捕,扔进了这密牢之中。 而街巷之中那一场刺杀无非是一场自导自演的好戏心知肚明的演出。 便是连近日来金马玉堂之上的鸡飞狗跳人人自危也是他汪直和当今陛下的谋划布局。 汪直要的是林诗音死无葬身之地,而朱见深要的是朝堂之上权力的重新整合。 刺杀西厂督公,感谢林诗音,在这个敏感的时期,没有比这个更加顺理成章完美无瑕的罪名了。 步到最后一件牢房,汪直一眼就看见了那位真正的刺客英雄。 他看起来年岁不大,是个青年。 眉目清朗,鼻直唇朱,白面乌发,肌肤细腻,身形瘦削。 单单看上去,任谁也想象不到他会是一位刺客一名杀手。 倒像是谁家养尊处优快活自由的公子哥。 可他偏不是。 不仅不是,在杀手这个行当,他已经挣扎求生了十几年。 他的双手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无辜或者罪恶之人的鲜血,不知道砍下了多少人的脑袋,刺破了多少人的心脏。 更不知道曾经受过多少次伤,挨过多少顿饿,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这样的一个人,柔软的温暖的明亮的属于人的东西本早已从他的身上心中消失不见。 他活着,但他本已经不会哭,不会笑,不会爱,不会恨,不会高兴,不会恐惧。 漫天黄沙中默默伫立的一块岩石,一望无垠的荒野之中一具半入黄土的尸骨,孤独,冷漠,沉默。 落花细雨烈日飞琼,雷霆闪电长风日月,于他而言,毫无区别。 可惜,这样的一个人,遇上了林诗音。 岩石生出新草,尸骨开出鲜花。 自此日月璀璨生辉,爱恨深沉入骨,天上地下,洪荒万里,他终是只知一个林诗音。 心甘情愿的将生死操于他人之手。 毫不犹豫的将心脏捧到她的身前。 这位曾经的杀手刺客,如今的难过美人关的英雄吊在牢房之中,铁链穿了肩胛骨,鲜血浸湿了衣衫,一双眼眸漠然空洞,一如死人。 但他的心脏却滚烫炽热,温柔似水。 只因,他的心中有了可怕可怖的爱情。 汪直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你还不肯说?” 他伸出细白纤长的手指摘下掩面的兜帽,一张苍白如雪的面容露出,在这间昏暗的牢狱之中,浑似明月出海宝珠出匣,实打实的漂亮精致,万万分的璀璨夺目。 杀手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直如面前之人是石头木雕,过耳清风穿堂日光,平常的紧。 一言不发。 汪直扬了扬唇,并不恼恨,他将身子舒舒服服的倒在牢头送来的坐榻之上,眉眼舒展,一派世事尽在掌握的从容。 他笑一声道。 “如今世人皆知西厂督公汪直于光天化日之下被杀手刺杀,命悬一线,而刺客伤重被捕,只待醒转,便可水落石出,” “你不说,也没什么。” “自有我的刺客替你说。” 汪直唇角微微勾起,唇色鲜红艳丽,一如鬼魅。 “林诗音一样要死。” “而且会死的很惨。“ 滚烫沸腾的热水兜头浇下一般,杀手的冰封沉默拒人千里瞬间被融化了个彻底,一丝一毫一丁一点都没剩下。 “你敢!” 他死死盯着汪直,面目狰狞,瞳孔放大,看去浑似丑陋难看凶残恶心的恶鬼。 汪直却忍不住笑了。 在他听来这话委实可笑。 ‘你敢!’ ‘你试试!’ 古往今来向来只有穷途末路的英雄行到绝境的豪杰才会说这样的话。 这话一出本已代表他们输得毫无再战之力再无一兵一卒,只能希望昔日的荣光威严能够阻挡仇敌守护珍宝。 将军白头,神兵钝朽。 何其可悲,何其无力。 汪直向来不说这样的话。 他只做。 杀尽仇敌,灭尽贼寇。 无论是权利场还是情爱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胜者方为王! 他微微向前欠身,眸光暗含笑意。 “我有什么不敢?” “我不仅要林诗音死,还要在她死前将她的漂亮面皮剥下来,将她的一身娇嫩皮肉一刀一刀的削下来,亲眼看着她的鲜血流干,露出一架纤细的森森白骨,然后拿她的皮肉与面皮缝成人偶,到时候就埋在你的坟前,让她日日陪伴与你可好?” 他笑容漂亮,语气轻柔。 在杀手的眼中耳里却比这天底下最卑鄙的人还要恶心,最可怕的人还要令人恐惧。 不,这已经不是人。 这怎么会是人呢? 分明是怪物。 杀手死死的咬着牙齿,恨不得冲上去将面前的怪物咬死嚼烂,让他粉身碎骨,血肉不留。 可他动不了。 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杀手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愤怒的颤抖,恐惧的颤抖。 他道:“你若如此对她,我便是化作鬼也饶不得你。” 凄厉阴森信誓旦旦,一往无前孤注一掷,百死犹不甘。 汪直眨眨眼。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说这些无用话。” “你便是当真做了不喝孟婆汤的恶鬼忘川桥边的摆渡人,同我寻仇,林诗音也死了。” “她会腐烂成一堆烂泥,前尘皆忘,再也记不得你这个人,记不得你为他做的事。” 他忽然一笑。 “这一定比她死去这件事本身还要让你难受是不是?” 杀手慢慢的低下头去,神色有些古怪。 他想要反驳,想要痛斥,想要用尽所有的言语去辱骂对方。 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是的,比起林诗音死去这件事本身,她忘了他才更加的可怕。 他已经把他的前半生后半生,把他的心脏魂灵都给了他爱的人。 如果林诗音忘了。 如果林诗音忘了…… 那么他整个人他的所有还有什么意义? 毫无意义。 这岂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这本是一件可怕的事。 只要想起来,就好似被一刀一刀的凌迟一寸一寸的剁碎。 汪直看着他,眸光鬼厉,低声道: “你看,比起她的死亡你更怕她遗忘你,你的爱也不过如此。” “如此卑微,如此自私,如此恶心。” 杀手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汪直忽然又笑了。 昏黄的烛光映在他的面容上,漂亮的紧,一双桃花眼弯起,灼灼明魅,浑似青丘中出逃的千年妖狐。 “不过谁的不是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都会更,谢谢宝贝们的地雷,我今天争取加更。! 第46章 十八 情爱,在一些人眼中本就是自私之极的东西。 我爱他,他必须要爱我。 我对他好,他必须对我好。 我爱他,他便欠了我。 何等霸道,何其无理取闹。 不过,便是这样的情爱也有无可争辩的魅力。 杀手抬起了头,他的眼眸干涩阴沉毫无光亮。 “你想我做什么?” 他哑声说道。 “你不想让林诗音死,”汪直道:“因为她死了就会永远的忘了你。” “我可以不让她死。” “不过,我要你亲自指证她。” 这话说来委实残酷无情冷漠狠心。 杀手惨声道:“那她必死无疑。” “有我在,她不会死。” “只要你做了,我会让你和她一起去你们想去的地方。” “自此天高海阔,荒漠洱海,任尔等前去。” “你若不这么做,她就必死无疑,而且还会死得很惨。” “当然,在指证她的同时,我要你再带上一个人。” 汪直低声说道,一席话款款道来,分外诚恳认真,引人相信。 连汪直自己都差一点相信了。 杀手沉默了片刻,哑声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汪直缓缓站起身。 “问出了这句话,你就已经答应了。” “而我拒绝回答你这个问题。” 他最后看了杀手一眼,挑眉一笑,转身走出了牢房。 ‘看,’汪直在心中嗤笑一声,‘林诗音,他也没有那么爱你。’ ‘你也没有那么值得人爱。’ 他本可直接将这个刺客杀死,用他安排的假杀手指证林诗音,但他偏不。 就不。 他偏要喜爱林诗音愿意为林诗音去死的人亲自指证她,亲自送她去死。 这岂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有趣事? 他偏要李寻欢知道林诗音究竟是如何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如何命令别的男人追杀他。 这岂不更是一件美妙绝伦的高兴事? 至少比只是单单杀死林诗音,还要有趣! 他毫不犹豫的踏出监牢,直奔皇城! 这样有趣的事情,他已经连一刻都不愿等! 汪直汪大督公清醒过来的第四日,入宫面圣,声称刺杀一案已然水落石出。 帝诏百官,审犯人于朝堂。 这一审居然审出一桩荒唐事来。 那杀手竟是说,刺杀汪直乃是林诗音同杜如晦合谋。 杜如晦闻言跪地直呼冤枉。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 杜如晦的确有动机。 清流向来与东厂西厂誓不两立不共戴天,况且杜如晦身后不仅仅是清流,更有三大阁老之一。 想要杀死汪直,分上一分羹,完全可以理解。 但林诗音是谁? 难不成是某个阁老门下的谋士? 或者杜如晦养的私生女? 显然都不是。 汪直顶着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漂亮面皮将林诗音的身世背景对这帮子如坠迷雾的泥塑瓦雕说了一遍。 他坐在朱见深特意赏的软垫上,看上去虚弱消瘦,眉眼间更是带着一丝稚气和脆弱。 混配不上那阎王恶鬼的名头。 说话间却是条理分明的,掷地有声。 众人恍然大悟。 却依旧没明白林诗音一个弱女子为何要冒着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刺杀汪直。 难不成当真是侠女气度英雄意气? 朱见深看着这帮子魍魉鬼魅,心生不奈,干脆利落的摘了杜如晦的官帽扔进西厂彻查。 至于林诗音…… 他看了汪直一眼。 汪直立刻心领神会,慢吞吞的站起身,低头跪下道:“请陛下允许我亲去抓捕林诗音。” 朱见深笑了一下,道:“准。” ******* 从京都到李园快马加鞭也要一日一夜。 不等汪直等人行至一半路途,李老翰林已然得到了消息。 他却恨不得自己从未得到过这个消息。 林诗音意图刺杀西厂督公?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林诗音不过一个弱女子,会几手三脚猫的武林功夫,一无富可敌国的钱财,二无显赫尊贵的家室,她凭什么去谋划刺杀西厂督公? 居然还能谋划的几乎就要成功? 如此好比蝼蚁一刀杀死巨人,鸡蛋一下磕碎石头。 何等可气可怒? 何等荒唐可笑? 汪直此番行径与其说是针对林诗音,不如说是针对他李家。 点燃了一只长烛,李老翰林将手中书信轻轻放到烛火中心,看着它一点一点被火焰吞噬尽。 自古君子行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去唤寻欢和诗音前来。” 他低声说道。 立刻有仆从领命出了书房。 待他寻到之时,便见李寻欢林诗音正对坐于湖心亭。 此时雪后初晴,天蓝的宛如一汪儿碧水,日光更是明明媚媚,毫无污秽。 李寻欢手执书卷,眉目清俊,神色安宁。 而林诗音看着他,唇角含笑,将他的面容细细的绘于纸上。 自从林诗音得知汪直没死之后,她的心中已然有了准备。 情爱修罗场,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既然汪直没死,亡的就只可能是她。 到如今这一地步,林诗音反而不想挣扎求生。 她若是死了,汪直也绝不会赢。 这本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她将永远用最美的姿态留在她心爱表哥的心中。 他会为她难过,为她悲伤,在每一个忌日为她在坟墓前撒上一杯水酒,她将一直一直缠着他,直到他入了阎王殿,再与他在忘川河边相见。 而汪直,只会成为一位杀人的刽子手肮脏的卑鄙小人。 他赢了一时,而她林诗音,却将赢了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这对林诗音而言,是比活着还要高兴的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加更,今天还有,下午或者晚上。其实汪直和林诗音有共同语言是真的。虽然不常更新,但是我一直希望更起来不是人,虽然一直都是做梦,哈哈哈哈哈哈 第47章 十九 活着,从来是一件神圣而尊贵的事情。 青山巍峨,沧海无垠,荒漠千里,雪峰绵延。 只有活着,才能见到最温柔最灿烂的阳光,才能看到最美最可爱的花朵。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爱恨。 只有活着,才知道人间的肮脏与温暖,才知道人类本身的矛盾与伟大。 这世上,再没有比一个生命挣扎求生还要让人尊重的事情。 因为生命本身,就值得尊重。 可惜,总有人因为爱恨憎,因为别离苦,因为求不得,放弃生命。 这岂不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这又岂不是一件古怪而美丽的事情? 林诗音微微低垂着眉目,心中欢喜一片,恍若花开。 李寻欢见她放下笔,笑道:“诗音,你可是画完了?” 林诗音的眼眸明亮而沉静,面色苍白,身形单薄,浅淡的仿佛一袭细雨烟尘,素净的恍若一幅丹青水墨。 风吹而散,雨落则逝。 “表哥,”她望向李寻欢轻轻的摇了摇头,“诗音突然不想画了。” “这幅未完成的画,就放在你的身边,等待我再次画完它好不好?” 李寻欢放下书卷,走到林诗音的身旁。 林诗音身前的画像上,眉目舒朗的男子手执书卷,含笑而坐,眉眼发丝,神态姿势,衣角袍袖,无一不纤毫毕现,活灵活现。 正是李寻欢。 而在李寻欢的身侧还靠着一名女子,虽只描了些许轮廓,却依旧依稀可以看出,正是林诗音自己。 在画像的右下角林诗音提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表哥,好不好?” 林诗音唇角含笑的望着他。 李寻欢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发顶。 “好。” 那前来寻人的仆从,方才上前来,行了一礼,将李老翰林的吩咐说了。 李寻欢同林诗音一起穿过重重回廊,步入了李老翰林的书房。 他二人方一站定,便听李老翰林厉声斥道。 “林诗音,你可知罪!" 林诗音被吓得单薄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而李寻欢却是簇紧了眉峰。 “父亲,您在说什么?” “表妹有什么罪?” 李老翰林却不理会李寻欢,目光灼灼,死死的盯着林诗音的面容,不放过她的一丝情态。 林诗音慢慢镇静了下来,她缓缓的行了一礼。 “诗音不清楚您的意思。” 李老翰林冷哼一声道:“你涉嫌同杜如晦合谋刺伤西厂都督汪直汪大人,已有人指证,汪直此时正在来李园缉拿你的路上。” “你可知罪?” 林诗音呆了一呆,然后屈膝跪了下去。 她微微仰起头,一双眼眸直直的盯着李老翰林,坦荡而清澈。 “我林诗音发誓,从未做过此等事情,更加不认识什么杜如晦。” “甚至连您口中的西厂督公汪直,诗音都是第一次听说。” 她轻轻的扣了一个头。 “诗音自由跟随您修习,知晓善恶之分,更明白女子之道,怎么会去做此等非人的恶毒之事?” 一滴泪珠轻轻的落于地上。 “诗音不知道开罪了何人,竟是如此污蔑于我?” 李寻欢看见她情状,微微垂眼,细密的长睫遮住眼眸中一闪而逝的笑意,他撩起袍角,跪在林诗音的身侧。 他低声恳切道:“父亲,诗音不过是闺阁之中的一名普通女子,如何做的来您说的事情?” “此事怕是另有隐情。” 李老翰林背负双手,沉默不语,只细细的观察林诗音,见她眼角微红,眼眸中盛满了哀怨凄凉之意,心中的一颗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虽然他并不相信林诗音有此等本事刺杀汪直,但总也要试探一番才能放下心来。 庙堂之上勾心斗角几十年,便是如今带病在家修养,一些习性却早已深入骨髓,无法自拔。 “起来吧。” 李老翰林柔和了语气,轻声说道。 “我知诗音你自幼聪慧乖巧,定不会做出此等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不过终是怕你年少无知被歹人欺骗。” 李寻欢扶着林诗音起身,细致为她拭去眼角泪珠。 漆黑到近乎碧绿的眼眸深深的望着她,温和而柔软。 “诗音,不要害怕。” 林诗音的心仿佛被一根裹了蜜糖的针轻轻的刺了一下,泪珠竟是不由自主的滚落了下来。 她身子一软,倒在李寻欢的怀中,纤瘦的手指抓住他胸口的衣襟,哽咽难言。 表哥,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 就算是死,我也要你记得我一辈子。 对不起,表哥。 这就我的爱。 林诗音的爱。 李寻欢轻拍林诗音的后背。 “诗音,不要怕。” “我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 李老翰林见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诗音,你此番,只怕是受了我李家的连累。””你不如和寻欢一起走吧。” “待我查清楚是谁陷害于你,再回来。” 林诗音闻言缓缓从李寻欢的怀中站起身,哑声说道:“不管前因如何,诗音只知道诗音是清白的,那么就没有人能定诗音的罪。” “诗音不会逃,不会躲,我就在这里,等着那位汪直汪大人来。” “我要随他去京都,让圣上还我一个水落石出。” “诗音绝对不能因为我陷您和表哥于不忠不义之地。” “宁为玉碎,绝不瓦全。” 少女单薄,瘦弱,眼角犹怪泪珠,但她的神情却执拗,坚定,毫无妥协的余地。 李老翰林的手轻轻的抖了抖。 “好孩子。” 千般话语万般疼惜却终是化作了口中吐出的一句话。 林诗音深深的行了一礼。 “多谢您。” **** 是夜。 明月高悬,星辰如钻。 林诗音深夜寻了李寻欢,一道在亭前听风起舞赏月喝酒。 李寻欢手执长笛,月华如练,笛声清幽,青年身如青竹,微垂眉目,光华内敛,林诗音的一颗心却似深陷梦中,难分难舍。 心思杂陈间,林诗音伸手握住李寻欢的手掌,她的手指纤瘦而冰冷,浑似一块寒玉雕就,只冰的李寻欢抬眼看了一下她。 “表哥,你我生生世世在一起可好?” 李寻欢放下手中长笛,淡淡微笑,眉目疏朗而俊气,眼眸温柔而灵活,永远充满令人愉悦的希望。 他并没有说话,只轻柔的握住林诗音的手指。 然后微微低头,吻在她的额间。 从未有过的温暖柔和,从未有过温存缠绵。 林诗音的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 这一吻,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从天地初开之时,一直等到现在,穿过无数的空间与时间,穷尽了所有力气挣扎,才终于等到了这一吻。 她闭着眼,潸然泪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半夜还有,你们信吗,我一直相信,没有纯粹的坏人,也没有纯粹的好人,事出从来有因,凡人皆有圣灵。 第48章 二十 李寻欢陪了林诗音一夜。 明月高悬 ,寂静无声,林诗音哭累了躺倒在他的怀中,睡得沉静而宁和,隐隐的悲伤忧伤,深藏于心的寂寞怨憎,都在李寻欢温暖的怀抱中在她最爱最亲的表哥的熟悉气息的环绕下,消失不见。 她连一个梦都没有做。 睡得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 待她醒来之时已经天光大亮。 日光软绵绵的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在她和李寻欢的身上,她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眸,便见她的表哥将她环抱于怀,而她的身上已经披上了温暖的皮裘。 明明在室外睡了半夜,却丁点也感觉不到寒冷与疲累。 林诗音轻轻的眨了眨眼,四周安静的很,只有微弱的早风轻轻的吹起些许还未来得及融化的碎雪,轻轻的落在她和李寻欢的身上,发间。 并不冰冷,反而说不出的安宁柔和,一如春日柳絮夏日落花。 林诗音轻轻喟叹一声。 这一夜,虽只是相拥,但也足以让她在那黄泉之下等上千年万年,依旧心怀喜乐,安宁笃定。 便是暗无天日拨皮拆骨,她依旧会牢牢的守护着他和她的回忆,就像是守护着自己的珍宝,守护着苍茫沙漠之中一处绿洲。 李寻欢还没有醒。 他半倚着长亭前的石桌旁,以手支额,面色平静而淡然。 林诗音唇角含笑的看着他,一双明亮的眼眸一眨也不眨。 李寻欢在她的目光下微蹙眉峰,细密纤长的眼睫挣扎着分开,露出一双在日光下漆黑的几近碧绿的眼眸。 “诗音。” 他的目光温暖而柔和,轻轻的叹息道。 李寻欢的声音犹带倦意,听在林诗音的耳中,恍若被一只毛绒绒的狐狸用尾巴轻轻的扫了一下,她的面容一下子就红了。 “表哥。” 李寻欢伸手揉了揉额角,清醒了些许,站起身道:“诗音,回房去吧。” “不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他笑一声。 “快去换一身衣服。” 林诗音点了点头,单薄瘦削的身子转过去,一步一步的向自己的房内走去。 换一身衣服怎么够? 林诗音在心中微笑。 见你的最后一面,我的表哥,我总要让你记住我最美的样子。 而此时,汪直汪大督公也到了李园。 他领着一众衙役,仰头看去。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瓷白细嫩的面容上缓缓绽开一个微笑,汪直眉眼戾气沉沉。 “传令下去,进入李园之后,没有我的命令,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不许动,谁要是动了,脑袋也就不必要了!” 众衙役轰然听令。 汪直上前一步,扣上了大门。 响亮的叩门声立刻将李园守门的门童,他迷迷糊糊的打开大门,探出半个脑袋,方方睁开眼,便见门口一漂亮的雌雄莫辩的少年冲他鬼鬼测测的一笑,珍珠一样的一排牙齿只把他吓了个激灵,一腔子慵懒困意直如细雪被清晨的风吹了个干干净净。 “您是?” 他见少年身后还跟着一大批凶神恶煞,看上去来意不善分外不好惹,不由轻声询问。 天知道他现在最想的就是将这帮子扰人清梦的家伙儿直接重重的关在门外。 汪直伸出细白的手指,干净利落的掐住门童的脖子。 “汪直,奉陛下指令,前来捉拿钦犯林诗音!” 说话间,他已经一脚踢开了李园的大门,一马当先的冲了进去。 紧跟其后的衙役们心思古怪。 方方还说不可碰李园的一砖一瓦,现在就一脚踢开人家的大门。 督主的心事当真是越发不好猜了。 汪直冲入李园,兜头就见李寻欢立于中庭。 他的脚步不自主的停了。 过了这么多这么多的时日,他终于再度见到了李寻欢, 许是方方洗漱完,李寻欢额前的发丝一滴透亮的水珠缓缓低落,他一身白色长袍,外罩雪色貂裘,发色如墨,面白如纸,一双眼眸落在他的身上,看上去有些疲惫,有些倦怠。 混不似初见之时那个潇洒落拓的翰林,更不像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江湖侠客。 汪直唇边的笑意僵直了弧度。 是了,现在他应该已经知道林诗音所犯下的事情了。 他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狠辣森然。 “李寻欢,你站在此处,难不成是因为林诗音想要拒捕不成?” “阿直。” 李寻欢低低的叹了一声。 汪直的心脏忍不住随着他的叹息重重的收缩,血液骤然从四肢奔涌而入,在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几乎就要静止,四肢冰冷一如死人。 不知为何,他竟是再次又生出些许期待来。 他也应该知道,林诗音伤了他。 也该知道他差一点就死了。 “我信诗音。” 李寻欢微微垂眸,轻描淡写的说道。 “她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去杀你。” ‘嘭’! 心脏之中的血液骤然翻滚而出,银瓶乍泄,江湖入海,一路所到之处,皮肤筋络都似抽离了身躯,只余一架森森直棱白骨,一堆香甜模糊血肉。 浑似巨锤一寸一寸的敲击汪直纤细脆弱的神经,汪直一腔子情感希冀无法抑制,他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落在地上,惨红红滚烫烫,汪直只觉得驱壳中所有所剩无几的热气色彩都跟着去了。 他抬起头,对上李寻欢惊异的双眸。 “李寻欢,”他惨然一笑:“你当真是爱你的表妹。” “可惜,今日便是你挡在我的身前,我也要把林诗音带走!” 你爱上了你的表妹。 而我爱上了你。 哈,这世间之事果然不曾有过公平二字。 无论是权力还是情爱,都不会平白无故的降临,终究还是要去争,去抢。 你死我亡。 众衙役见自家督主吐血,还以为李寻欢卑鄙无耻让督主中了暗算,不由拔刀出鞘,就要上前和李寻欢拼个你死我活。 汪直抬手止住了他们的骚动。 “我再问你一句。” “李寻欢,今日你是让还是不让?” 他丰润微翘的唇瓣犹带鲜血,一张漂亮面容毫无血色,眼神闪过一丝孤寂和荒凉,言语间竟是隐隐暗藏凌厉疯狂的杀意。 浑似破釜沉舟,义无反顾,再不回头。 李寻欢抬眸望他,一句不让竟是暮然出不了口。 只因此刻他看起来太过凄凉,太过……伤心。 “表哥不必让。” “我跟你走便是。” 二人正对峙间,林诗音搀扶着李老翰林,袅袅娜娜的从重重楼阁之中步了出来。 林诗音本就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如今更是眸如秋水面似梨花,一袭淡紫衣裙如烟如雾,外罩一袭狐裘,款款走来,恍若江南烟雨之处的一弯儿清梦,单薄伶仃,哀愁幽静,美得让人心碎。 她无视众人的各色目光,径自走到李寻欢的身前,从怀间拿出一块手帕,轻柔的为李寻欢拭去额间的水珠。 “表哥,怎得出来得如此匆忙?” 李寻欢苦笑一声。 “你出来做什么?” “诗音是清白的,到哪里都是清白的。” “我今日就随这位汪大人走上一遭,相信陛下定会还我一个公道。” 林诗音说道,她素来说话清清淡淡,便是此刻面对即将抓捕她的豺狼虎豹,也是如此。 “你我不是说好了吗?” “自古以来,哪有君子做那苟且偷生之事的?” 李寻欢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可你并不是君子,你只是一个女子。” 林诗音将手帕收回怀中。 “但我的表哥不仅是一位君子,更是一位侠客,一位英雄。” “诗音虽为女子,也是决计不要丢表哥的脸的。” 李寻欢低低叹气,终是笑了一声。 “既然如今你也不改心思,我随你去便是。” 林诗音轻轻的饱住李寻欢,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中,她的行径委实算不得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但她却已然不想再去管。 一个即将死去的人,又怎么会去管他人的看法? 她只是想再好好的感受一下她最亲爱的表哥的温度。 “谢谢你,表哥。” 李老翰林此时开口道:“汪大人,还请您看我的面子上,一路上莫要为难诗音。” “刺杀你之人,绝不会是诗音,必是另有其人,我已上奏陛下,过些时日,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给西厂给圣上一个交代。” 汪直闻言,直觉荒谬难言。 谋划刺杀他之人,分明是林诗音,但竟是无人肯信,而那倒霉的杜如晦却少有人提上半句。 他分明是苦主,竟还被人劝说要善待林诗音。 难道他汪直在他们的眼中当真是是非不辨的糊涂虫儿心慈手软的出家人不可? 他冷笑一声:“李老翰林,我只是奉旨行事。只要陛下准了,把林诗音供起来都行,可惜陛下什么都没说。” 林诗音闻言缓缓放开了手,径自走向汪直。 “汪大人,我跟你走。” 汪直瞧着她步过来的一番行动情态,一双眼眸活似冰封千里,暴雨倾盆,眉间眼角的杀气戾气简直就要化作一杆锋锐的□□,将林诗音生生的钉死在地上。 “汪大人。” 林诗音站到他的面前,忽然上前一步,轻声说道。 “您可愿同我借一步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虐不虐,还能承受的了么~~熬到半夜,我帅不帅 第49章 二十一 借一步说话。 这话听来委实不合时候,不合情理。 汪直忍不住嗤笑一声。 “你不过是一区区钦犯,我为何要同你借一步说话,莫不是还想收买于我不可?” 林诗音抬头望向他,忽而微微一笑。 “诗音决计不会做出那般龌龊粗鄙之事,只是想问汪大人些许问题。” “诗音觉着汪大人应是也有些话想要对诗音说的。” 少女神色平静,言语坚定,一双眼眸望来,竟仿佛早已将这世界大多数事情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汪直眼波微动,看向李寻欢。 李寻欢却并未看他。 他唇角含笑的望着林诗音,眼眸微带纵容和暖,在汪直看来,竟是说不出的情谊道不尽的温柔。 活脱脱一位泥足深陷的浪子情圣。 心下一恨,汪直冷声道:“你们都在这里等着。” 众衙役应诺。 林诗音微微行了一礼:“您请跟我来。” 不再去看李寻欢神色,这二人径自走出了一里。 估计自家的好表哥应是听不到话语之后,林诗音方才停下脚步。 她款款一笑,浑似细雨落花,梨花飘雪,温柔而淡漠。 “汪大人。” “我有些话想同您说。” “因为我觉着若是今日不说,只怕往后再无法可说。” 汪直一张漂亮面容崩的刀砍不进水泼不入,眼神却暗沉沉狠毒毒,活似浸了毒液开了锋刃,针尖麦芒一般刺向林诗音,简直要将她刺出个千疮百孔。 林诗音微微垂眸,避过他眼中锋芒。 “汪大人,诗音自幼同表哥一道读书,一道习武,诗音见过他尚是一位孩童之时的稚嫩青涩,也见过他为少年之时的心怀激昂。” “我见过他哭,见过他笑,见过他愤怒,悲伤,苦痛。” “也见过他因无辜之人的死而黯然伤神,更见过他宴请江湖侠客之时的神气洒脱。” “他的前半生,诗音不曾忽略过一分一毫。” “汪大人。” 她忽然抬眸,一双明眸中漾出□□裸明白白的嘲笑来。 “您又见过他什么呢?” “您见的李寻欢,只是如今的李寻欢,同他人又有什么不同?” “您居然胆敢说爱他。”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笑荒唐的事情?” 汪直的手掌死死的攥紧,一双黝黑眼瞳之中的戾气简直就要化作一头野兽,吞吐着灼热滚烫的火焰,将面前这个恶心的女人烧的尸骨无存。 “你找死。” 他咬着牙齿,阴测测的话语从唇齿间溢出,活似天生的魔鬼地造的煞星,具有毁天灭地的威能不顾一切的决心。 林诗音扬眉,细长纤细的脖颈微微前倾。 “我本已要死了,找死又有什么难和可怕?” “汪直,这一生一世,无论你怎么做,李寻欢的心中永远都只会有林诗音。” 她目如刀锋,言语做剑,一眨不眨的望着汪直,誓要将这刀锋剑影透过汪直的皮骨,直直的凶狠的刺入他的心脏,绝不留情。 汪直忽然笑一声,笑声阴森凄厉。 “林诗音。” “李寻欢的确会记住你。” “记住的却不是你想象中的林诗音” “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李寻欢当真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吗?” “林诗音,你自以为聪慧,自以为李寻欢爱你,却不过是自作聪明愚不可及!” 林诗音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惊异悲伤,不过却很快消失不见,平静柔和。 “他至少将永远记住我。” “至少我的人生曾经与他的纠缠在一起,我的魂灵也将在碧落之下等待他,我们还有生生世世。” “而你,连这一世都不会有。” “连一日一个时辰都不会有。” “就算你耍尽世间所有的手段,就算你匍匐在他的脚下,也绝不会有!” 林诗音吐字清晰,言语笃定,浑似在说着人世间决不能颠破的真理一般。 汪直一颗心骤然僵硬扭曲。 他年少气盛,何曾受过如此摧人心肝的奇耻大辱? 说话的人偏还是林诗音,还是李寻欢爱着的林诗音! 浑似赤身裸体在辣椒面中滚了一遭也似从皮到骨被火舌赤、、裸、、、裸的狠狠的舔舐了一番。 耻辱到了极处,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处神经都叫嚣着刻骨的疼痛火辣。 “林诗音!” 这耻辱这疼痛让他尖叫一声,一掌就拍了出去! 带着十成十的掌力的结结实实半点折扣也不打的落在林诗音的心口。 林诗音眨眼间飞了出去。 落在地上,林诗音忍着痛楚,忽然痛快淋漓的笑了一声。 “你看,汪直,这场情爱修罗场,输的依旧是你。” 她吐出一口鲜血,直直的看着汪直。 “汪大人,这世上最强大的敌人就是回忆。” “情爱场中最难缠的就是死人。” 话音方落,李寻欢已然飞身而来。 “诗音。” 他掠到林诗音的身侧,伸出手,似要触碰于她。 一双手却微微颤抖。 林诗音含着泪,抓住他的手掌。 “表哥,我们说好了,生生世世在一起。” “好不好?” 李寻欢似要说些什么,张口间话语竟是梗在喉间。 林诗音淡淡一笑,一双明亮的眼眸缓缓闭上,眼角滑落一滴泪珠。 “入我相思门……” 她呢喃,声音越发轻灵,至尾音终是消失不见。 此次红尘十里,人间万丈,再无一个林诗音。 李寻欢忽而微微一笑,仰头看向天际。 林诗音方方死去,天际竟是瞬间乌云蔽日,闪电如龙如蛇盘旋回徊,风雷滚滚声若怒吼嘶鸣,暴雨兜头倾倒,天昏地暗,地动山摇,浑似神帝临世,人间末日。 “来了。” 一把刀凭空出现在李寻欢,不,庄周的手间, ‘刀锋透明,刀身绯红。 刀身好似透明的琉璃镶着绯红的骨脊。 刀弯浑似绝代佳人的纤腰。’ 刀不长,却足够利。 □□刀。 李园之外缓缓步入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童子服,容貌俊俏,唇角含笑。 竟是李寻欢的赶车童子,饮雪。 “是你?” 庄周挑眉道。 饮雪却不看他一眼,一双眼睛暗沉无机质,微微歪头,径自望向汪直。 “擅自杀死剧情人物,杀无赦。” 活似个毫无自主意识的木偶,端坐于天的假人儿。 庄周本打算在主神杀死汪直的瞬间,趁其后继无力之时杀死他。 此时却忽然生出了旁的主意。 他唇角扬起一丝笑容。 熟悉的力量从冰封之河中骤然复苏些许,想战斗的欲、、、、、望自心脏奔涌而出,嚣张跋扈的占据四肢经脉血肉魂魄,无比渴求一场酣畅淋漓的争斗。 一瞬间,身形若鹰击长空。 □□清鸣,天翻地覆,人间动荡。 是为一战。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狗血电视剧大概看多了,好一盆狗血,本想设计李寻欢在汪直眼前死去,汪直自杀,但大七夕将至,少虐点,今日还有一章,古剑,我帅吧,爱我吧,哈哈哈哈哈哈琴心剑魄 第50章 楔子 鸿蒙之时,天地浑沌如鸡子,忽生造化,盘古有灵,顶天踏地,自此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与天地共存一百八十万年,心生感召,目化日月,骨为山林,体做江海,血成淮渎,毛发皆成草木。 其头为东岳泰山,其脚化西岳华山,左臂为南岳衡山,右臂为北岳恒山,肚腹成就中岳嵩山。 盘古归于天地,始有日月光辉,山川草木,江河湖海。 盘古之后 ,西北海之外章尾山有一身长千里人面蛇身之灵,称为烛九阴。 此生灵观天看地,感叹天地凝滞不动,日月浑似死物,不食不寝不息,身化光阴岁月,分昼夜,开四季,自此始有万物生长,草木枯荣。 是谓太古。 太古时代,天地先生众神,后生人族,天苍地阔,神鸟珍兽,万物生灵,如此便是处处生机。 众神以伏羲为神天,女娲为地皇,居于人间洪涯境。 神皇之下尚有司掌天地之众神,其中以火神祝融为奇特。 祝融本为□□之神烛龙的一滴精血,身怀功德,于天外之火中修炼千年,化作人形,自称祝融,所到之处天地火焰皆俯首称臣。 天皇伏羲随封其为火神。 祝融生性暴躁,却独爱人间之琴曲,曾多次混入人族,听凡人抚琴奏乐,常随曲调欢笑叹息,手舞足蹈。 水神共工见其情状,笑其附庸风雅,不识琴音真谛。 祝融怒而取榣山之木制琴,共成三把,名“皇来”、“鸾来”“凤来”。 自此刻苦修习,时时弹奏。 待修成之时,琴音一曲,百兽皆惊。 共工再无讥笑之言。 三琴中以凤来之音色最为奇古静润,每每奏来,天地皆忘,心神如痴如醉。 祝融爱不释手,日夜相对,终有一日,凤来生灵,其灵白衣广袖,面目矜贵高华,行走坐卧间,无不淡然雅致,让人无端心折。 凤来口吐人语,拜见祝融,音若凤鸣鸾啼,闻之忘俗。 祝融心生欢喜,特御风至娲皇宫求恳女娲,运用再生之能,使凤来补齐魂魄,化为完整生灵。 女娲朦胧间心有所感,知此灵与天地之命脉牵扯良多,心生犹疑,却抵不过祝融日日求恳,言辞真切,终是用“牵引命魂之术”使凤来化为完整生命。 祝融大喜,称其为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为人沉静内敛,温和有礼,常一身广袖长衣,束发垂眸,端坐于洪涯境中庭,抚琴作乐。 琴曲多为星辰日月,流水山川,安宁静谧,又偶尔为长空碧海,万顷无涯,平淡自在。 每每此时,洪涯境内生灵皆有感,或神色喜乐安宁,或心生淡泊豁达,沉醉不知归路。 一夜,太子长琴照旧坐在中庭抚琴,忽闻天际一声凤鸣,一只凤鸟闻声而来,其翼似能遮天蔽日,浑若流金,辉煌璀璨,舞动之间,光芒层层铺陈,竟是将中庭映得恍若白昼。 太子长琴抬头望去,对其缓缓一笑,琴音却越发激昂华美,浑似凤凰涅槃苍龙重生。 凤鸟清鸣一声,闻声起舞,身形辗转间,好似上击九天,下俯幽冥,其气势之盛,神态之张狂,世间少有。 太子长琴观其姿态,倏忽灵感天成,指尖一顿,复又奏起一曲新乐。 乐声混不似平日里的安宁静谧,也不似偶然间的平淡自在,反而辉辉煌煌浩浩荡荡,直如日升东方月出海底,光芒一盛再盛,竟是要将这天地洪荒岁月光阴都渲染为光明的国度! 闻听而来,只觉得一腔心血奔涌激昂,皮肤毛发颤栗而起,抬手欲摘明月为灯,星河作饰,垂眸便踏宇宙为阶,洪荒作桥,山河江海,万物生灵尽在指掌! 天际又传来两声鸣啼,竟复有一皇一鸾相携而来,倏忽而至,随琴声起舞。 其舞姿不敬神魔,不惧日月,酣畅自由,恣意淋漓,千万里洪涯境万万丈天地间无人可束缚抵挡。 神鸟作伴,凤来为琴。 至此,三界第一乐神之名,归于太子长琴。 当夜过后,便有好事者问询太子长琴昨夜所奏为何曲,竟引神鸟相随,太子长琴含笑不语,手指轻拨间,便又是一曲琴音。 来人立刻止了声,竖耳倾听。 次数多了,这洪涯境的神明悉数知晓必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也便罢了。 太子长琴便为乐神,也依旧一派温和沉静,无论与仙神妖灵还是人族走兽往来,皆多是含笑倾听,一双眼眸常含星辰日月,叫交谈之人时时怔忪难言。 相交之人偶有难处,太子长琴往往当时沉默不语,却在转身后全力相助,毫不吝啬。 日子一久,这洪涯境上至仙神,下至珍兽竟十中有八个都视太子长琴为好友。 祝融深感欣慰,时常携长琴拜访水神共工,讥讽炫耀。 水神共工便与祝融唇舌相斗,毫不留情,兴起更是寻一处辽阔无人之地同祝融酣畅淋漓的打上一场。 太子长琴初时尚规劝,后见,这二人向来点到为止,各有分寸,也便不再劝说,只立于一侧,含笑看二神相斗。 竟似看两位胡闹的人间孩童一般。 祝融不由越发欣喜于他,常将诸般事物推于下属,拉太子长琴出洪涯境乘风踏云寻游天下。 祝融喜爱凡间生活,往往寻游几日,便常带太子长琴混于人族之中,看人族情仇爱恨,痴妄执迷,觉着五光十色灿烂夺目,比仙神之地有趣的多。 太子长琴初至人间似有不适,不过三两日,便比祝融还要像一名凡人,只让祝融赞他天生聪慧知晓人心。 太子长琴不觉欣喜,到颇有些理所当然。 祝融却觉他不愧为瑶琴所化,澄净明澈,心无杂念。 长琴于洪涯境或弹琴作乐,或陪伴祝融,或独自清修,或于仙神相交,眨眼间,便过百年。 一日太子长琴拜见祝融,言他近日夜夜化作魂灵梦回瑶山,思念之情难以抑制,希望能于榣山结庐而居,以偿心愿。 祝融虽心生不舍眷恋,却不想让长琴心伤哀愁,只得寻了天皇伏羲,求得许可。 太子长琴遂拜别洪涯境一众仙神鸟兽,前往人间榣山。 那日天光澄澈,天地安然。 太古过后,祝融每每思起此日,却后悔难言,心伤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尝试一下志异写法,有些来自资料,有些纯属编造,勿拍,明日七夕,出去嗨,不比等更,如果有时间,有心情,古剑带你们看大片,我帅吧,哈哈哈哈哈。 第51章 一 洪涯境初开之时,太古尚无人族,珍禽走兽惧于众神威名,不敢入洪涯境一步,众神于其中,心无挂碍,往来自由。 后数百年光阴瞬忽而过,女娲秉持天道,以息土为驱壳,命魂灵魄为精神,造人族于洪涯境外。 人类此族生而孱弱,好奇心之盛却举世罕见,常有无知幼童于洪涯境外徘徊张望,天皇伏羲感应天道,未免伤及无辜,因果加身,遂于洪涯境数十里之外步下结界,非洪涯境中人不得往来进出。 太子长琴告别一众仙神鸟兽后,行至洪涯境边界,洪涯结界如波似海光芒漾漾,太子长琴抬手送出一道金光,鸟雀投林奔流入海,波涛翻滚间,结界轰然中开。 太子长琴立于其中,长袍广袖,衣衫猎猎,足下忽生清风,直上云霄。 时下,正为烛龙之春,太子长琴飞于半空中,只见巍峨群山披青挂绿,间或有低谷峭壁幽深不知几许,心下畅快,不由非得更高了些。 如此,衣袍袖底,发间足下,云层骤然扑面而来,低首间只依稀能见苍翠大地飞速倒退,远山连绵蜿蜒,抬首只见云海苍茫,万里无涯。 手可摘日月,身可作清风。 天上地下,何处不可去也。 太子长琴忽而一笑,一双向来温和平静的眼眸蝴蝶破茧刀剑出鞘一般豁然开朗锋芒四射,星辰银河也比不了的浩瀚无垠,纵横八荒一般的无所束缚。 他心中一动,散去了护体的法术,身子已然再次直直的向上冲去,电掣风驰间,湿润绵软的云层被他直直的撞开,温和涤荡的清风利箭破弦一般呼啸迎面,□□在外的面颊被划开一道细长的血痕,失了几分尊贵高华,却更添肆意自由。 天上地下宇宙洪荒仿佛只剩他一人。 非为三界第一乐神太子长琴。 正是化蝶而生的庄周。 庄周穿过浩荡云层,便见长空万里,一轮金乌遥遥在上,天光锦缎一般柔和,隐现七彩,悬于其间,浑似大道之居仙灵之境。 庄周忍不住笑了笑,面上血痕不治而愈。 当日一战,庄周见主神分、、身似乎力量衰落,果断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拼着伤势入骨,终是将其斩于刀下,那一刻,浑似冬日饮雪,酣畅淋漓。 庄周却不仅为求一个痛快恣意。 此战如愿以偿的让庄周将从主神封印中挣脱而出的部分力量整合梳理,又在成为太子长琴这百年的清修中化作任他趋使的刀剑臂膀。 这才是他目前最想要的结果。 就算因此耽搁了时间,与薛畅在随之而来的主神的追捕下,匆忙穿越空间壁垒,失散,他也毫无悔意。 该做就做,决定了就绝对不后悔。 只有一线机会,不顾代价,不顾成败。 庄周何尝不是如此之人? 他从来都如此之人。 庄周立于云层之上,眼中所见为万里无边的一片净土,耳中所闻为遥远之地吹来的清风奏鸣,鼻间更是春日特有的绵长清新的气息。 心情委实不错。 他静立片刻,将接下里要走的路,要做的事一一思考透彻。 待一颗心平静坦荡,再无半分疑惑迟疑,身形一动,庄周直奔瑶山。 一路上穿云破海,越过冰雪山脉,渡过惊涛碧水,偶见神鸟猛禽迎面而来,他不闪不避,直冲而过。 片刻,依稀见云海聚散间,一座峰峦笔直雄伟直插天际。 山顶怪石嶙峋间有一瀑布奔流而下,浪花滔天,于低洼之地会聚成潭,半空中看去,若一块巨大的绿色宝石,云雾迷蒙,晶莹剔透,恍惚间,似有七彩桥梁隐约可见。 潭水复又顺着山势化作一弯弯清泉蜿蜒而下,泉水边繁繁榣木参天而起,茂茂若木渐次而生,野禽妖兽争斗盘旋,嬉闹休憩,一派勃勃生机。 待至山腰,少许泉水缓缓会聚成碧水一汪。 一块嶙峋巨石,毒蛇吐信一般自岸边探向潭心,浑似一座立于云水之间的高台楼阁,只待仙人登顶。 太子长琴身形辗转间,已到高台之巅。 茜红的若木花随着清风打着旋轻飘飘的落于水面之上,蜉蝣慢慢吞吞顺着水波漂浮回旋,呼吸之间,花香依稀,水雾微茫。 他立于高台之上,长发泼墨微束,容色完美如玉,额间红痕一点浑似雪染朱砂玉树晕脂。 纵是不言不笑,潋滟已然暗生,缠绵更然深藏。 太子长琴席地而坐,手腕微抬,风来琴置于膝间。 十指素白纤长,轻拨慢挑间,琴声如花盏落地,新芽初生,于这苍茫山水间悄然响起,随清风回转飘荡于瑶山生灵耳畔。 瑶山生灵心生所感,细细倾听。 浑似海静河清,波光粼粼,也若明珠归匣,光辉内敛。 春开雪融,日出云散,奔流归海。 万物喧嚣人间争斗系数止息于琴曲之中,只余瑶山山水生灵,静默安然,恒古不变。 是为瑶山之曲。 一曲终了。 瑶山生灵忽莫名酸楚难言,莫不潸然泪下。 竟似山川有灵,托于其身。 如此琴曲,天上地下,唯有太子长琴一人可作。 “你做的什么曲子?” “为何我觉得心里很难过?” 潭水边,一只细长如蛇通体漆黑的水虺光明正大的探出脑袋,金色的瞳孔璀璨纯净,坦荡自在。 太子长琴道。 “此曲初成,尚未成名。” “不过在瑶山所作,日后自然也可唤作瑶山。” 他眉峰纤长入鬓,眼睫浓密如细羽,一双眼眸平静温和,似苍穹深海,月影浮动,水波晕晕,不可丈量。 悄然生辉。 “这倒是省事。” 水虺晃了晃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太子长琴。” “我叫悭臾。太子长琴,你的曲子真好听,我喜欢。” 悭臾蛇形到他的身边,一本正经的说道。 太子长琴忍不住笑了。 “你以后肯定每天都能听到。” 悭臾金色的眼瞳忽而亮了。 “太子长琴,你要在瑶山生活吗?” 太子长琴收起风来,站起身。 “对。” “以后你我可是要比邻而居。” 悭臾欢快的拍了拍自己的尾巴。 “真好。” “可是你住在哪里?” “这附近并没有你这样的人可以住的地方。” 太子长琴微抬手,一道金光挥洒于高台上,霎时间,亭台楼阁仙宫广苑平地而起,五色十光,宝光晕晕,正是将这嶙峋巨石占了个满满当当彻彻底底。 “好丑的住处。” 悭臾打量着太子长琴造就的居所,嫌弃的摇了摇头。 “比我的可是差远了。” “不过以你们的观点看来,想必是很美的。” 它想了想,又补充道。 “你懂的到多。” 太子长琴道。 “榣山成百上千的虺,绝少会有像我一样眼瞳是金色的,我总有一天会修成应龙。” “如此区区小事,我岂会不知?” 悭臾道。 “你可知何为应龙?” “自是知晓。” “虺五百年化蛟,千年化龙,再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通天彻地,天下之大,无处去不得。” “太子长琴,我一定会修成应龙对不对?” 太子长琴道。 “你若勤加修炼,总有可能。” 悭臾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 他道:“待我修成应龙,定要离开这瑶山,天下地下八荒沧海,都要走上一走。” “瑶山不好吗?” 太子长琴问道。 “好是好。” “但是委实太闷了些。” 悭臾说。 “这里的精怪妖兽,整日里就知道嬉闹吃喝,便是有能修成人形的生灵,也总是花呀草呀的,甚是小家子气。” 太子长琴摇摇头。 “你这只水虺,怎么总说人话?” “和瑶山底下那只花灵学的。” 悭臾道。 “他十几年前去外面走了一遭,回来之时,说的话,我听不懂,我就将他所言一一记下,慢慢琢磨。” “花灵?” “是,”悭臾道:“他本是瑶山山顶的一颗千年若木所生之花,日夜苦修,化为人身,自称若沧,同我与其他精怪常能说些话,但从外面回来之后,不知为何搬到了山脚下,除了我,谁也不搭理。” “整日里就对着他那颗带回来的石头,似哭似笑,若痴若狂。” “也不知是不是得醉了仙神神兽,被伤得太重。” 太子长琴眼睫微垂。 “若如你所说,只怕是心伤。” “心伤?” “那你能治吗?” 悭臾忍不住问道。 太子长琴摇头。 “世上之病状,唯心伤他人不可治。” “还有这么奇怪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四更。日更一万加,请叫我码字机,如梦,真男神是也 第52章 二 悭臾有些失望,又道。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伤?” 太子长琴并未回答。 半晌只道:“等你化为应龙,离开瑶山,总有一天会明了。” 悭臾摇了摇头。 “若是真像若沧那般,我愿我永生永世不要晓得。” 太子长琴见他鳞片光滑,通体漆黑,一双兽曈恍若一泓金子铸就雕成,迎着天光,浑似金乌出海星辰斗转,璀璨华美,透亮澄澈。 竟有些不知愁怨滋味的少年气息。 太子长琴上前,伸手摸了摸而他的脑袋。 入手只觉仿佛往潭水中浸了千年百年的青石,冰凉滑腻,坚硬嶙峋。 “你若真永生永世不晓得,也是一件好事。” 悭臾用头轻轻的拱了拱太子长琴的手掌。 他的头本已修炼的坚硬十分,如今太子长琴的手在他头顶,不知为何,却只觉得融融细密的触感穿透他的鳞片直入心中,让他七上八下的难受。 “太子长琴,不要碰我的头,痒的很。” 悭臾忍不住抱怨道。 太子长琴收回手。 “你在此间修行了多少年?” “二百三十四年。” 悭臾一本正经的说道。 “还有二百六十五年,我就可以化身为蛟龙,两千七百六十六年,我就可成应龙。 “想一想可真是漫长。” 太子长琴道:“你若为角龙,自可离开这瑶山,寻你口中的有趣之处。” “之后时日,也便不会如此漫长了。” 悭臾点了点头。 “不错。” “太子长琴。我还想听刚才的琴曲。” 这水虺不过与太子长琴初次相见,竟是浑似相交多年的友人一般,言语投契,毫无戒备,便是提起要求来也理直气壮,平淡熟练太子长琴手腕微扬,凤来再度拥入怀中。 “山中寂寞,有你这一只注定能为应龙的水虺作我的知音,也算是你我的缘分。” 悭臾煞有介事的点头。 “确实。” 太子长琴一笑,琴音再起。 依旧是一曲瑶山。 水虺尾尖一动,大半个身子直立而起,歪着头看着太子长琴,金色的瞳孔半阖,细细倾听,如痴如醉。 这一日的瑶山,琴曲,与人,在后来漫长枯燥的时光中,被已经修为应龙的悭臾牢牢的铭记在心中,浑似漫天沙漠之中盛开一盏盈白纤细的花朵,单只是看着,所有的苦痛折磨都如水中烈火剑锋裹蜜一般,平添一点慰藉。 ********* 太子长琴自此在瑶山定居。 青天碧水,古木参天,飞禽走兽,妖灵怨鬼。 只觉空山幽静,雅致自然,又不失生机趣味,天择本色。 瑶山千里风光,洪涯仙神轶事,混沌开天传说,太子长琴与悭臾无话不可说,无事不可言。 每每兴致一生,太子长琴便止住言语,将凤来琴横于膝上,心随意动,一曲新曲便回旋于瑶山山水之间。 太子长琴抚琴之时,悭臾或于潭水之中,或于长琴身侧,或人立,或躺卧,凝目细听,只觉那琴曲似有灵魄,一时辉煌华美,一时清幽安谧,一时浩荡千里。 总能让他心魂如坠梦中,飘飘摇摇不知今夕为何年,浩浩荡不知身在何方。 如此,一过数日,终至月圆。 太子长琴应昭于伏羲,前往洪涯境奏乐,瑶山水边只余水虺一人。 是夜,云水高台之上,圆月高升。 悭臾从碧潭中一跃而出,身形如闪电,月华如练,潭水一破便开,水浪翻涌间,只见堆玉砌琼,雾气蒙蒙。 悭臾跃至半空中,漆黑细腻的鳞片在月光下,涂了银光雪霜一般,炫丽夺目。 他嘶鸣一声,竟隐隐有龙鸣之音暗藏,天边有一方雨云聚拢,烟雨高悬而不落。 小小水虺此时竟已有应龙号云令雨之像。 悭臾却此时只觉月华如鞭,鞭鞭入骨,皮肉魂魄风雨飘摇,一腔妖力煮沸炸开,浑似火山将崩,巨浪冲堤,只剩薄薄的一层屏障,就能浩瀚千里,破空而出。 但这层屏障直若铁铸银浇,牢牢困锁,反复再三之下,悭臾悲鸣一声,挣扎着就要又坠入碧潭之中。 若当真如此,便是二百余年清修功亏一篑,灰飞烟灭。 悭臾生来便觉自己与众不同,当此功败垂成之际,不由心生狠意,孤注一掷,就要将自己的内丹从肚腹之中吐出,置于月华之下,去赌一线希望。 若苟且偷生,不如玉石俱焚。 悭臾宁死也不愿再做回瑶山池边一只毫无灵智只知本能的水虺,困守于此,朝生夕死。 所求甚多,化龙艰难,怎能有后退的余地? 正值悭臾一腔狠辣凶性野兽本能被此般困境激发的如火如荼之时,天边忽降一道金光。 此光芒璀璨堂皇,浩浩荡荡,将圆月都压低了三分,至悭臾周身,却细雪轻风一般,小心翼翼的融入他的身躯,平生出几分温柔缠绵来。 光华方一入体,悭臾锁困之屏障,浑似烈火遇了汪洋,冰雪见了日光,摧枯拉朽的破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悭臾借着这股力量,再度跃到半空中,张开口,若鲲鹏吞吐,潭边这一片小世界的月华都被他饮尽,连瑶山上空的月光都似黯淡了一瞬。 欢喜的嘶吼一声,悭臾只觉周身妖力掺了月华,若病树生了新花,沉舟生了双翼,雨后新笋一般焕然一新,龙游八荒一样畅快痛快。 他落于潭中,一阵雪白的妖光过后,纤长的身影忽而消失,一修长赤、、、、裸的青年浮于水波之上。 青年肩宽腿直,容貌俊美凌厉,一双金色兽曈冰冷夺目,锋利无匹,只是看着便似有战车隆隆自天际而来,轰然相撞间长刀短刃划过重重天幕,犹带血脉之中的残忍酷烈,无惧无束。 “太子长琴,我化人了。” 他露出一个欣然坦荡的笑容,兽曈染上笑意,浑似刀剑入鞘,烈火冰封,竟生出几分野性不驯的天真可爱来。 太子长琴自洪涯境归来,见悭臾痛苦挣扎,情急之下,也不顾因果纠缠,以自身法力助他,脱去兽身,化为人形。 如今见他形容安好,不由微微一笑,抬手间,便有一件青黑战甲包裹住悭臾赤、、、、裸的身体。 他上下打量一番,见青年周身上下,被战甲包裹的线条利落干脆,连半点桎梏都无,越发神气恣意,道:“你若化为应龙,怕是这天地之间又要多一位战神。” 悭臾闻言,摸了摸身上的新衣,越发欢喜。 “太子长琴,这次多谢你了。” 便是与太子长琴已然相交数日,他唤他之时,依旧必定要把每一个字都吐出念清,半点也不显亲昵。 太子长琴曾让他唤他长琴即可。 悭臾却信誓旦旦的说,万物生灵名姓皆有因果道理,省略不得一字半字。 太子长琴闻听,便也由他随意。 “我于你化人之时做此行径,你我之间,如今,只怕将会因果纠缠,命理相连。” 太子长琴此时却道。 这话中深意颇多,不知凶吉,太子长琴眼眸之中依旧是一派温和沉静,浑似月上中天,深海波光,千年万年都不曾变上一变。 悭臾闻言满不在乎的踏波而行,至太子长琴的身侧,低头将他的脑袋搁在长琴的肩膀上。 他尚不能化身之时,便爱将头枕在太子长琴的袖角之处,如今化了人身,却也丝毫不见悔改。 只换了个位置罢了。 “怕什么,等到有一天我修炼成了通天彻地的应龙,就让你坐在我的龙角旁边,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管他因果纠缠还是命理相连?” “你我总在一处,便是了。” 太子长琴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 “你的话太子长琴记下了,纵然悭臾尚有数千年方能修为应龙,今日之约永远不变。” 悭臾一张俊美孤傲的面容搭在他的肩上,神色端肃,又是一贯的一本正经信誓旦旦,只如今人身来做,不知好看了千倍万倍。 “永远不变。” 他顿了顿,莫名觉得心里欢喜的紧,想再说些什么话语,张口间却觉得喉咙之间恍若堵了一块浸了水的棉絮,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什么。 正犹豫间,天边忽然有一空濛人声自远方而至。 “我道是谁闹出这般动静。” “原来是你这条水虺终于化作人形了。” 声音清冷浅淡,直如穿林清风,过眼云烟,若不细听,话中内容都似会转眼不见。 悭臾挑眉。 “你这花灵,还来看我做什么?” 一道青影略过,说话之人已经近在眼前。 此人一袭青衣,长发用一棵若木枝条随意的挽于脑后,脸型小巧,五官精致,一双茜红的双眸笼烟照云,雾雾蒙蒙,浑似失根之木,离巢之鸟,无所依存,眨眼就要消逝在这天地间。 第53章 三 “我来看看,这瑶山唯一一只金瞳的水虺是不是也要和大多数水虺一样,修为尽散,爱恨全消。” “不过,真好,你终究是没事。” “这天道到底是给大多数生灵留了一线生机。” 若沧眼眸中生出些许残酷狠辣之意,浑似刀锋饮血,又在转瞬间化为一泓碧水,云雾横生,悲悯哀婉。 “这位仙灵是何人?” 他忽然将目光直直的望向太子长琴,轻声问道。 “太子长琴。” “我的挚友。” 不等太子长琴回答,悭臾已然朗声开口道。 他心中竟是有些迫不及待之意,恨不得让整个瑶山都知道太子长琴是他悭臾的挚交好友,如今这花灵一问,他便毫不犹豫的开口答道。 太子长琴轻轻点头,在若沧的目光下,镇静而温和,任由对方将他从发丝到指尖都细细打量了一番。 若沧目光流转之间,忽如日出东方,月升海上,水雾烟云骤然间消散,只留下一点茜红色泽,若梧桐树上新火,尸骨胸上玫瑰,看上去竟是灼热可怖。 “太、子、长、琴。” 他一字一顿轻声念道,忽而一笑,精致的五官活似妙笔单青骤然点睛,蒙尘锈剑重获新生,活色生香,妩媚难言。 “祝融之子,凤来琴身。” “三界第一乐神?” 他声音骤然低沉下来,飘飘渺渺如云如雾,兑了蜜糖掺了醇酒,竟是别有一番勾人滋味。 太子长琴回道。 “是我。” “最近,瑶山之上琴声阵阵,可是由你而来?” 他柔声问道。 “是。” 太子长琴神色平静,道。 若沧似要张口而言,忽而呆立在他们面前。 一张精致面容上,血色全无,苍白的直如冰雪雕就。 木木怔怔,眼神飘忽,浑似元神精魄悉数去了另一处他人不曾知晓的所在。 悭臾眼眸一厉,轻声道。 “走。” “他又要发疯。” 伸手抓住太子长琴的袖角,他将太子长琴拉向云台之外,瑶山深处。 月圆之夜,瑶山处处批霜挂银,浑似雪川极地,玉树芝兰,精兽神怪,穿梭于其中,偶尔可见一鳞半爪,可闻半语支言。 悭臾拉着太子长琴,瞳如鎏金。 “沧若每次做方才的情状,怔忪片刻之后,总要将周遭搅得天翻地覆。” “他若是独自一人还好,若是身旁有人,待他清醒过来,那人往往总要遭殃。” “我们不必管他,他发作一番便好了。” “太子长琴,我带你去我最喜欢的地方。” 他眼含笑意,欢喜道。 太子长琴眉峰轻蹙,却道。 “沧若为何如此?” 悭臾道:“我并不清楚,这瑶山也没有一个人清楚,反正他自从从外面回来,这毛病,就已经有了。” “原先还有胆大的精怪去瞧,连着死了五六个之后,也便没人去了。” “见他有怔忪神态,都悉数避开,以免无端惹祸上身。” 太子长琴闻言,垂眸不语。 悭臾道:“太子长琴,你定会喜欢那个地方。” “快随我去,晚了可就无甚乐趣了。” 太子长琴抬眸,容色在月下越发如玉若雪,自生一派的清贵高华,直教人一看,生出一种不可抵挡的卑微怯懦之意。 悭臾的心脏短促而仓皇的跳动了一下。 他看着太子长琴,眼中的期待炫耀之意,简直都要溢出来一般。 “好。” 太子长琴淡笑道,向前一步,与他并肩。 悭臾放下了拉着他袖角的手,笑道。 “你定是不会后悔的。” 二人并肩而行,不动法力,不御风踏云,若两个人间最普通的凡人一般,于若木榣木之间穿梭,片刻之后,忽闻流水潺潺,一股似兰非兰的香气扑鼻而来。 悭臾眸色一亮。 “到了。” 又向前行了数步,只见茂茂丛林,骤然开阔,一片低谷近在眼前。 谷中细细密密的生了一大片雪白六瓣花,其叶若兰草,根茎为方,月华之下,竟复生出光辉,于月光交相呼应,灿若星辰。 浑似入了花仙洞府,木林仙境。 太子长琴抬眼望去,星星点点,清风一来,直如银河落于九天,于此间静默盘桓,绝无他色。 却比天下姹紫嫣红都来的明艳夺目,令人目眩神迷。 “很美。” 他唇边勾勒出一丝微笑,连语调都轻慢了些许。 悭臾闻言欣喜一笑。 “这些花其实没什么用处,只是满月之时看来好看。” “不过我觉得看起来好看,能令你我欢喜,也没什么不好。” “待我修成应龙。”他道:“我便带你飞上那极高极远之地,去看真正的星辰银河,到时我们以星辰为等,银河为桥,你再弹琴曲给我听。” 青年孤傲凌冽的一张脸,笑意融融,直如剑锋刀尖之上盛开一树鲜花,分外珍贵,越发可爱。 太子长琴笑道。 “若当真如此,也算是世间一大乐事。” 悭臾正色道。 “定当如此。” “你可知钟鼓?” 太子长琴问道。 悭臾道, “自是知晓。” “钟鼓和我一样,本是不周山一条默默无闻的虺。” “最终经过修行,化为一条通天彻地的应龙。” “不仅如此,他为烛龙之子,如今奉命守护不周山,你若有朝一日化为应龙,可去不周山求助于它。” “它看在同源之情,必将给你带来诸般裨益。” 太子长期道。 悭臾郑重点头。 “我记下了。” 太子长琴笑道。 “这般最好。” 悭臾又道。 “太子长琴。” “我们过去看看,可好。” 太子长琴含笑点头。 二人行至山谷之中,太子长琴垂眸伸手轻轻抚摸花瓣,花瓣上的绒毛轻轻的触碰他的指尖,羽毛一般,柔软细密,他神色不由越发温和。 悭臾站在他的身侧,忽然伸手抓住太子长琴的指尖。 太子长琴抬头望他,他便是一笑。 “我向来好奇,是什么样的手能够弹出这般好听的琴曲。” 他将太子长琴的手摊开,细细观察,笑道。 “原来,看起来和我化人的模样也没有什么不同。” 太子长琴将手从他手掌中抽离,道。 “能有什么不同,抚琴一道,如今你已化为人身,若是愿意学,” “我可以教你。” 悭臾一笑。 “我可学不来抚琴,便是学了也弹不好,我只要听你弹便好。” “也好,你既胸怀大志,自是该日夜苦修,以求早一日成就应龙。遨游八荒。” 太子长琴点头。 “我只是不甘心永远都只是一条小小的虺,只靠自己连榣山都离不开,修成龙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不受这拘束。太子长琴,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悭臾好奇的问道。 太子长琴微微一怔,似是未曾想到,悭臾会问出此般话语。 他的目光从悭臾身上抽离,却是抬首往天上看去,往事种种,数百年过阴,如今想来却依旧历历在目,清晰的像是上一刻方方发生的事情,他笑容温和,轻声道。 “大抵只愿,这一生,命理因果不再操于他人之手。” 这一瞬,月华如醉,星海灿烂,悭臾却觉得太子长琴此言似乎出自另一人之口,无端端地透着些许苍凉。 他将心中怪异难言藏于心底,道:“我总觉得这世间的命理因果并非他人所言的那般神奇牢不可破,若奋力一搏,不留后路,应是也能改得。” “自是改得。” 太子长琴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眸重新回归于悭臾身上。 “只是若人人随意而为,万物之序便会被破坏,这天地之间,只怕要生灵动荡。” 悭臾道:“我不知万物之序究竟为何,也不管天地之是否会换一番模样,我只知道,活着,总要按自己的心意,快活自在。” “若是事事顾虑这,忧心那,半分也不欢喜,到真不如按这命理所言,统统去死好了。” “反正最后,每个人都会死。” 他言语轻快,如自九天之上吹下的浩荡长风,自由自在,无惧无束。 太子长琴沉默片刻,道。 “你倒是想得透彻,强大如开天辟地的盘古,亦要依照大道命理,身化世界,消亡殆尽,若是当真人人都你这般,这世间的模样,想必大为不同。” “不过,你却也算有些歪理。” 太子长琴一笑。 “你一人如此这般,也没有什么不好。” 悭臾也跟着笑了。 “你跟着火神祝融念过许多书,想来就是不同。” 第54章 四 太子长琴道:“哪里,洪崖境中尽是些典籍,读多了却更加困惑,虽天下至理只有大致相同,但其他细枝末节却是众说纷纭,有些时候,免不了怀疑己身,倒不如,如你这般,不看那些枯燥的典故,只一心一意,贯彻己道,来的轻松。” “你既然都这般说了,我更不要改了。” 悭臾道。 二人正说话间,忽闻天边轰隆一声,竟是一道透亮的闪电自天际而来,银蛇一般蜿蜒而下,紧接着自远方呼啦啦飘来大片大片的厚重雨云,将圆月夜空霎时间遮的干干净净。 天色骤暗。 满谷银河星海恍若雪狮子见火,眨眼之间,消失不见,只余一地雪白六瓣花朵,在刹那间呼啸而起的狂风中,飘摇四散。 太子长琴与悭臾立于其间,衣衫猎猎。 “要下雨了。” 太子长琴抬头道。 话音方落,便见暴雨如注,兜头砸下。 太子长琴手指微动,一方金色圆形小天地,将他与悭臾笼罩于其中。 豆大的雨点砸于其上,又复飞溅开来,顷刻间,除了太子长琴撑起的一方世界,天地之间,漆黑如墨,风雨飘摇,只偶尔间银龙一样的闪电纵横睥睨,傲然游荡。 悭臾见这雨下的飞扬跋扈,霸道至极,不由心生好感,心念一动,化为原身。 漆黑纤长的水虺用尾巴尖戳了戳太子长琴,道。 “让我出去。” 太子长琴见他一双兽曈兴奋难言,动人心魄,心知他所想,遂依言撤去了他周遭的金色光芒。 水虺闪电一样冲了出去,雨水自上而下,打在他的鳞片上,竟生出敲打金石之声响。 他蛇一样的人立而起,伸展身躯,口中发出痛快的嘶鸣。 “太子长琴。” 他见那天幕黑的沁了紫一般,闪电一出,浑似被刀光剑影生生破开,忍不住朗声道。 “此时,我若是能飞便好了。” “定要带你去看一看那雨云之上,是何光景。” 太子长琴微微一笑,也从那方小天地中踏步而出。 长发,衣衫,眉梢眼睫,方一而出,周身就湿了个彻底,衣袍静静的贴于身上,浑似能拧出水来。 “你若想。” “此时我却可以带你上去看一看。” 他道。 水虺歪了歪头,道。 “是了,你是仙灵,必定会乘风御云之术。” “不过我却不要。” “若此时便知晓那般滋味,只怕我会忍不住找你寻乘风御云的术法,到时千年万年我也修不成应龙。” 太子长琴一笑,席地而坐,抬眸,容色在漆黑的雨幕中,浑似冰雪成就,滚滚的水珠顺着他优美的面目弧度,干净利索的滴落。 一双沉静双眸于光影变化间更是恍惚间多了些许无法抵挡的锋芒凌厉,不过,转瞬间再看去,又复是一派温和沉静,平淡自然。 “你可想要在此时听上一曲琴音?” 他问道。 水虺欢快的甩了甩尾尖,游到太子长琴的身侧,将小小的脑袋轻轻巧巧的靠在他被暴雨打湿的衣角。 “再好不过。” 太子长琴将凤来置于膝上,素指轻拨,琴声乍起,浑似九曲银河轰然入地,浩荡江海直上九天,八荒战场之上血海翻涌,黄泉之下水浪滔天。 竟是说不出凌厉酷烈,冷漠无情,仿佛天底下一切美好同柔软都被这琴音吞没,只余冰冷尘埃鲜血苦痛。 悭臾听来,从背脊骤然升起一阵彻骨的寒意,皮肤血脉都似冰封,他忍不住将头往太子长琴的身上蹭了蹭。 太子长琴半垂眉目,雨湿羽睫,手指微挑,琴音忽又隐隐变化,雏凤新啼,新笋破土,冰天雪地之中骤然生出一丛烈火,漆黑冰冷之境忽然见了半轮金乌。 如此绝望之中又见希望,悭臾恍若冰封的血脉筋骨竟似被滚烫之水兜头浇下,骤然炸开,一腔心血奔涌动荡,心跳如鼓,神魂为之所夺。 只听那隐隐一声琴音,越发激昂,破开厉酷烈,冷漠无情,升到极处,竟似要将这漫天雷霆都盖下去。 一丛烈火已成燎原之势,一轮金乌一跃而出。 人世间的鲜血苦痛被烧了个干干净净,留下一片干干净净的大地。 天地间的冰冷漆黑被耀了个明明灼灼,只余一片浩浩荡荡煌煌华华。 琴声方才铮然而息。 悭臾眼中忽有一滴滚烫的水珠与雨滴会聚,砸落于地。 光明与希望何曾不是万物心中经久不变的一点执念? 固执追寻,虽死不悔。 正是世间最能震撼人心的东西。 悭臾怔忪片刻,方才神魂归体。 他仰头看向太子长琴,问道:“太子长琴,这首曲子叫什么?” “瑶山所做,自还该名为瑶山。” 太子长琴收起凤来,道。 “不。” 悭臾摇头。 “此曲唤为应龙可好?” 他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的望着太子长琴。 “待有朝一日,我修成应龙,你定要弹奏此曲给我听。” “好不好?” 说到最后三个字,他的声音竟是有些柔软低沉,暗含一丝期望祈求。 太子长琴摸了摸他的头,笑道。 “自是可以。” 悭臾瞬间欢喜难言,雪白的妖光一闪,他化为人身,将头靠在太子长琴的膝上,凌冽孤傲的面部线条缓缓的松弛下来,竟是慢慢的在这风雨飘摇之中,于太子长琴的怀中,沉沉睡去。 太子长琴手腕一动,金色的圆形天地瞬间,又将他们二人笼罩在内,衣衫发丝不过片刻,便水汽散尽。 天地间暴雨倾盆,银蛇乱舞,雷鸣隆隆。 太子长琴所在的这一方小小世界之内,却平静安宁。 直如幽冥地狱之中盛开的一朵纯白稚嫩的花朵,荒漠千里之内一方碧绿茂盛的绿洲。 格外的动人心魄。 暴雨下了一夜,悭臾睡了一夜,太子长琴守了一夜。 当悭臾醒来之时,便见云消雨停,万物如新,天边一片浅淡光辉缓缓铺陈,几缕初霞之后,一轮金乌缓缓升起,日光泼洒一般,浓烈辉煌。 而太子长琴正坐于他的身侧,容色华美,眼眸温和。 额间红痕一点雪染朱砂玉树晕脂,直直的刺进他的眼眸。 一时,悭臾唇齿微张,喉间难言。 心中却似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柔软安宁,只觉得一身钢骨铁皮都化作了融融春水,命魂灵魄都成了蒙蒙细雨。 不知缘由,不见因果。 只想看着他。 恒古不变。 太子长琴见他睁眼,道:“醒了,便起来吧。” 悭臾低低的应了一声。 “好。” 心中想多躺一会儿,多看一会儿。 却终是起了身。 这才看见四周花瓣凋零,枝叶嶙峋,满谷的六瓣星辰花都化为乌有。 他见太子长琴目光落在花瓣上,道。 “下一次月圆之夜,这些花儿还会长出来。” 太子长琴收回目光,道:“你我也该回去了 悭臾微微点头。 “那只花灵此时定是发完疯了。” 二人自低谷缓步回转,一路上所见,花残草折,昨夜雷雨竟是将这瑶山变了一番模样。 太子长琴与悭臾行了数步,回到运水高台之地。 只见那巨石之上太子长琴所造的宫阙庭阁已成断壁残垣,一片废墟,连那碧潭之中的潭水都下去了三四尺。 悭臾见此道:“看来他昨晚疯的不是一般厉害。” 太子长琴眉峰微蹙,就要送出一道法力,将宫阙庭阁重建,却忽见废墟灰尘之间,缓缓现出一个人形来。 青衣斑驳,长发披散,小巧精致的面颊蒙了几道飞灰,一双茜红的双眸笼烟照云,雾雾蒙蒙,浑似失根之木,离巢之鸟,无所依存,眨眼就要消逝在这天地间。 正是那花灵若沧。 “不对呀。” 悭臾忽然道。 “平日里,这花灵若是疯完必定是离的远远的,今日如何竟等在了这里。” 他话音方落。 便见那花灵的目光又直直的盯在太子长琴身上。 笼烟照云的眼眸瞬间浑似被冰雪洗了一遭,露出一派纯粹天真活泼可爱来。 他身形一动,已然出现在太子长琴的身前,缓缓的伸出一只纤长秀美的手羞答答怯生生的拉住太子长琴袍角。 若沧仰着脸,脖颈修长细腻,眼神纯稚美好。 “父亲。” 他轻轻柔柔的唤道。 声音蜜糖美酒一般纯美,雨后新芽一般清新。 这话一出,饶是太子长琴这般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从来一派温和沉静的主顾儿也忍不住眨了眨眼。 悭臾更是浑似被九天神雷狠劈了一下,手都抖了一抖。 第55章 五 “你这花灵,要做什么?” 他忍不住问道。 若沧却不看他,只痴痴的望着太子长琴,面上神色温柔如水,却又隐隐显出几分空茫无措来。 太子长琴抬手将他的手拂开。 “若沧想必是认错人了。” “我是瑶木为琴,你是若木之花,如何当得起这父亲二字。” 若沧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一滴眼泪忽然间滚滚落下。 他神色哀婉,一双茜红的眼眸骤然失了光辉,单单只是看着,便仿佛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悲凉彻骨,伤恸黯然。 “父亲。” 他喃喃念到。 浑似失却了天上地下唯一的珍宝,七界八荒最后的一丝光明,从此只能独自一人在漆黑的世界中磕磕绊绊前行,再无一人会站在他的身前为他遮风防雨,为他照亮前路。 悭臾见他如此神色方才知晓事情的严重可怖。 若沧其人,生就一副若花拂柳的柔软漂亮容貌,内里却是瑶山中仙禽走兽大多不及的刚硬性子,生平最是宁死不屈坚毅执拗。 便是自外界归来,时而疯疯癫癫,时而如痴如狂,也未曾落了一滴泪,诉过一声苦,这才让瑶山中人,无人知晓他究竟于瑶山之外经历了何等事情。 如今如此人物竟是在只有一面之缘的太子长琴的面前落下了一滴眼泪,这岂不是最是奇怪难言? “若沧。” 悭臾低声唤道。 “你可还记得我?” 若沧缓缓的抬起眼眸,看着面前金瞳俊美的青年,忽而一笑,稚嫩如婴孩。 “我记得你。” 悭臾方方要松上一口气,却就听面前之人慢慢悠悠说道。 “你不是在父亲身边那只大鸟吗?” “你总与我过不去。” 他说话间带着细细弱弱的委屈和浅浅淡淡的抱怨。 “平白无故总想将我摘下,若不是父亲,只怕我早已入了你的肚腹。” 悭臾被他的话惊住,一口气上不上不下,吞吐了好几次,方才顺畅了些许。 他看向太子长琴,道。 “太子长琴,只怕今日你遇上了一件大事。” 太子长琴见他俊美孤傲的一张脸一本正经,又见若沧泪眼蒙蒙浑似生无可恋,淡淡的叹了一口。 他抬手,指尖一点光芒晕开,眨眼间断壁残垣一片废墟被光芒笼住,亭台楼阁,珠宫玉阙再度拔地而起。 “那颗若木呢?” 太子长琴开口道。 “是了,”悭臾道:“这个时候的确是该去寻那颗若木。” “除了那颗若木又有谁能够治好这朵发了病的花呢?” 他看向太子长琴。 “可是该去哪里寻?” “早在三十年前,那颗若木就已经离开瑶山,不知所踪了。” 他说着,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冷意。 “这么多年,他不曾回来过一次。” “恐怕更加记不得这里还有这样一个花灵。” 太子长琴闻言看向沧若,青年感受到他的目光,蒙蒙泪眼中一点光亮骤然升起。 冰天雪地之间见了一丛火焰,孤独无助之时遇了一双臂膀。 带着无法割舍的执着,不顾一切的追求。 “父亲。” 他轻声唤道。 泪水滚滚的从他的眼眸之中落下,他哭的简直不能自已。 太子长琴眼眸微垂,走上前去,轻轻的抚了抚他的发顶。 “别哭了。” 他放柔语调,道。 若沧痴痴的望着他,素白纤细的手缓缓的握住太子长琴的手腕。 “父亲。” 他念道。 太子长琴没有挥开他的手,眼眸沉静而温和。 “别哭了。” 他再次说道。 若沧忍不住将手中的手腕握得紧了些,含着眼泪,露出了一个稚嫩欢喜的笑容。 “好,父亲。” 那一刻,他的心脏柔软而平静。 失而复得,由死而生,不过如此。 悭臾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自己的头重重的搭在太子长琴的肩膀上。 “太子长琴,现在怎么办?” 他金色的瞳孔中有一些莫名的烦躁。 “难道你真要给这只花灵做父亲?” 太子长琴道。 “事已至此,总要顾及他如今的心情。” “若沧。” 他道。 “你可愿带我去你的住处?” 若沧眨了眨眼,将眼中残留的水汽眨成泪珠落下,颇有些天真无邪不知世事的说道:“住处?我没有住处?父亲大人的住处就是我的住处?” 悭臾说不出话来。 难道山下的那个妖精窝是旁的什么野花造的? 又或者他每次去寻对方都是在做梦? 太子长琴神色平静的接受对方的设定。 “既然如此,以后你就和我住吧。” “当然,父亲。” 若沧笑道。 “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悭臾抿了抿唇。 他有些不开心。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心。 但是不开心就是不开心。 哪有那么多缘由因果? “太子长琴,我觉得我既然已经修成人身,也是可以同你一起住的。” 他板着脸道。 “我现在觉得你的住处很好看。” 太子长琴拍了拍他的头。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学了,事情有些多,一忙起来,不知不觉半个月没有更新,抱歉,多谢宝贝们的手榴弹和地雷,养家糊口靠你们,爱你们。稍短的一章,明日再粗长。我开了一个微博,新浪微博如梦言语,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想进群,或者想告诉我一些梗,可以@我,么么哒 第56章 六 悭臾笑了,活像是被人用七坛八坛蜂蜜喂饱了,神色之间不知不觉露出些许心满自足洋洋得意。 是夜,太子长琴带着悭臾若沧二灵踏出宫阙主殿之内。 匍一进入便闻一股清幽之香气扑面而来,暗藏寒梅之凛冽,修竹之清香,令人闻之忘俗。 与二人所想不同,珠宫碧瓦之内却并无珍宝神物,只墙边放了一个云纹瑶木悬帐床,窗前立了一只棕红色长方形木桌,上面摆放着一些用神文编著的书简。 宫殿四角各放着一方青莲盏,莲心拖着一颗光华灼灼的明珠,将殿内映得堂皇。 竟是十足十的简单平淡,清冷干净。 太子长琴心随意动,二灵面前场景又一变。 只见本是空茫茫的大殿骤生颜色,以墙相隔,一分为三。 “我住最后一间,你们选一个住吧。” 太子长琴道。 悭臾立刻神色端正的踏进了倒数第二间。 “这间归我。” 若沧偷偷看了一眼太子长琴,泪盈于睫,凄凄惨惨戚戚的选了第一间,悲情的活像是被人欺负了十遍八遍。 太子长琴却不看他们,径自走入了自己的房间。 推门而入,便见房间内同方才大殿场景一般无二,太子长琴深色不变,一身长袍却已换做同色里衣,他迈步踏上木床,解下帐子,盘膝而坐。 自从庄周成为太子长琴以后已经多年未曾夜夜入眠,反倒是清修一事,越发得心应手,熟练自在。 偶尔夜深人静,四下无声,天河高悬,月凉如水,他也竟会生出自己已不是人类之感触,却又不过是唏嘘片刻,伤悲几分,终是被抛在脑后心外。 行万里者,从不回头。 登险峰者,概不下望。 若无一往无前的决心,何能看遍万里山河,登临绝顶高峰? 太子长琴坐于帐中,神思却已经飞于九天之外。 若沧此灵定是有些古怪。 但以太子长琴之神力,竟也不能看出此灵古怪之处为何。 风平浪静忽现拦路礁石,万里平川忽见挡路泥潭,常人来说必是心下恶心难言,心生阴郁焦躁不安。 太子长琴却并不觉得,这样事情,在岁月里他早已不知道经过了多少,见过了多少。 见得多了,过了多了,也便没什么大不了。 这本就是世上最朴素的真理之一。 待月上中天,太子长琴忽然心生感念,睁开眼,神思一动,已经来到主殿之外。 他抬头望去,青灰色的屋脊之上,一人抖袍甩袖,腰肢婉转,步履轻踱,于月下独处。 那人腰细腿长,长发高束,打眼过去,竟是个十足的美人身材。 作者有话要说: 欠你们一章多多,/(ㄒoㄒ)/,我高估了我的寝室条件,两个人屋子小的麻雀窝一样,网口之坏的,只有一个插头,都在我舍友那,我去晚了,我的床边啥都没有,充电都蹭的人间,前天从知道插头在大柜子后面,现找了四个男生帮我把柜子挪了,才用上电脑,食堂里菜里的蚊子又我小指肚那么大,只有两层,唯一能入口的就是拉面,死的心都有,QAQ,另外,开学会很忙,每天最多只能写一千五,两个文算下来就是隔日更,你们是要四天看三千左右,还是两天看一千五左右,我很想更新,这文托太久了,我都烦了。古剑有没有软绵绵感觉? 第57章 七 约是感觉到了太子长琴的目光,那人转身低首看下来,一张面容在月下细腻如雪唇红如朱。 他忽而一笑,足下轻点,踏风乘云一般从屋脊之上落于太子长琴身前。 太子长琴望去,只见此人生就一副窈窕柔软杨柳儿身段儿,面容却是线条逼人的凛冽难攀,天生的高贵难言骄傲桀骜。 一双凤眼长睫密密匝匝,灼红眼瞳恍若燃烧琉璃火,望来,连皮肤都似被红澄澄的火苗细细密密的舔舐,生出些许颤栗难言的火热暧、、、昧来。 “凤鸟?” 太子长琴目光从他的面容上离开,面容平静温和,一双眼眸似苍穹深海,月影浮动,水波晕晕。 却平的生出些许不可触碰的清冷沉静。 活似站在宇宙洪荒斗转星辰之外,自成一个国度与宇宙。 凤鸟本想说的话语咽了下去。 “太子长琴。” 他喟叹一声。 “我终于找到了你。” “你也终于还是记得我。” 百年之前,太子长琴未成三界乐神之时,曾于洪涯境抚琴引来凤鸟皇鸾相伴而舞,而今日,百年之后,昔日凤鸟化灵,苦苦追寻,终是与千里之外寻来,立于太子长琴的身前。 月光照故人。 故人依旧。 如此这般,百年的苦痛挣扎,求生惧死,从漫漫天道之中求得的一丝生机,也便有了意义。 “太子长琴。” 他道。 “我可否跟随在你的身边听你弹琴?” 太子长琴淡淡一道。 “好。” “不过,你总要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凤鸟缓缓一笑,若风雨之中见到一弯彩虹,昏暗之间蝴蝶苏醒,他凝视着太子长琴,过往的年月云消雨散,茧破蝶出。 只剩下面前的故人。 恍若梦里。 “凤君,我的名字是凤君。” 凤鸟道。 “凤君。” 太子长琴道。 “你随我来。” 他转身走向楼宇,心念一动,已经于珠宫玉阙之中为凤鸟开辟了一处清幽之地。 “你便于此处,可好?” 风君一双琉璃烈火眼眸直直的看着太子长琴,道: “好。” 他花了百年的光阴,才让自己能够以同样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如此这般,又有什么是不好的呢? 本就已经再好不过了。 太子长琴微微颔首,脚步微动,人已经回到了主殿之内。 风君凝望着他的背影,身姿伶仃婉转,面容英俊逼人,朱唇微扬,生出些许别样的鬼魅妖丽森然妩媚来。 待太子长琴的身影不见,风君方恋恋不舍的微微垂下眼睫,转身,进了殿阁。 太子长琴踏入自己的房间,迈上床帐,依旧盘膝而坐。 一夜似乎瞬息而过。 当金乌升起,人间一片大亮,太子长琴走出宫殿。 天蓝水清,虫鸟低鸣,潭前,一人却早已站于此处。 那人身姿婉转,眉目英俊,一双凤目狭长,眼睫浓密,正是昨夜不请自来的凤鸟风君。 “长琴。” 他回首望来,眼眸艳红似琉璃火。 “你可知道一位唤作薛畅的女子?” 太子长琴脚步不停,微微一笑。 “那是何人?” 他唇角笑容沉静温和,眼眸之中一丝涟漪也无,浑似凤君说的不是薛畅而是旁的不相干的人一般。 凤君道。 “三十二年前,我途经极北之地之时,曾经遇见了这名女子,她似乎在寻什么人,一个人在极北之地游荡,不过也奇怪的是这个女子分明为一个人类,竟是能在极北之地的寒风冷雪之中幸存下来。” 他道。 “那时我就在想,若是我是她,是不是也能忍受冰冷饥饿,忍受日日生活在死亡边缘的动荡不安,寻找一个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的人。” “那时,我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太子长琴,能够再见到你,真好。” 凤君凝视着太子长琴的面容,轻声道。 这话他本不该说。 说来也实在太早,太急,太不懂情理,太直白赤、、、、裸。 凤鸟与太子长琴的缘分不过是一首琴曲,两面之缘。 他虽然已经找寻等待了百年,那却也不过是他自己的事情。 与太子长琴本无关系。 但他不想再忍耐。 他也无法再忍耐。 心中的话语情感好似梧桐之上烈火焦土之上清流,让他时时刻刻恍若重生。 世间一切,宿命也罢,情仇也好,大多本也是来世缥缈,今生未必可期。 既已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情与爱,恨与怨,说出来便是。 又何必扭扭捏捏涂做软绵小儿女行径。 他已经在这个世间活了很多年,找了很多年,终于见到了太子长琴,实在不想也不愿在于此徐徐图之。 由此,匕现图穷,单刀直入。 心中所想分明格外的利落干脆坦荡大方,话一出口,却又不由自主感觉些许难言的羞愧。 他提起袍袖,掩住微微发红的面颊,细密的眼睫微微垂下,遮住艳红的眼瞳。 仿佛灵力构成的驱壳叛离了他的思想魂魄,平白无故做出他一贯看不起的小男女情态。 太子长琴温和一笑。 “当日琴曲你我结缘,如今能再见面,自然是极好。” “你我之间,却是格外有缘。” 凤君闻言不知该哭该笑,索性也只能不哭不笑。 他缓缓的放下袍袖,任由一张面容泛着浅浅的桃花红的英俊面容暴露在太子长琴的面前。 凤君想了想道。 “长琴……” 话音未落,却被一人打断了。 那人一身青黑战甲,肩宽腿直,容貌俊美凌厉,金色兽曈冰冷夺目,锋利无匹,似有战车隆隆自天际而来,轰然相撞间长刀短刃划过重重天幕,犹带血脉之中的残忍酷烈,无惧无束。 他看着凤君问道。 “太子长琴,他是谁?” 却正是悭臾。 太子长琴看了他一眼,道。 “他唤凤君,是我百年之前的故人。” “故人?” 悭臾瞳孔之中闪现一丝奇特之意。 “我是悭臾,”他对凤君说道:“你看起来有些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打你一拳。” 他道。 “就像是有人告诉我你很讨厌一样。” 凤君的目光落在面前乌发金瞳的青年身上,却也不恼。 “原来是一只水虺。” 这话本也没什么,悭臾本就是一只水虺,但不知为何,从凤鸟的口中说出,悭臾听来竟是实打实的讽刺难言。 “太子长琴,我可以打他吗?” 他歪头看向太子长琴,面上神色很是跃跃欲试。 太子长琴摇了摇头。 “你打不过他。” 悭臾立刻一本正经的转过头,瘫着一张俊美凌厉的脸,对着凤君道:“等我化作应龙,一定要打你一顿。” “你可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 凤君愣了愣,心中却有些古怪。 面前这个小水虺如此信誓旦旦,让他那本不多的一丝因为对方血脉产生的厌烦之意越发明显,竟是隐隐生出一种奇妙的宿命之感。 他忍不住道。 “我等着你。” “很好,”悭臾道:“今日太子长琴为证,你我立下约定。” “有朝一日,我成为应龙,你一定要和我打一架。” 凤君望了望太子长琴,见他没有反对之意,道: “好。” “父亲。” “父亲……” 这二灵正莫名其妙的立下约定,珠宫贝阙之中却又跑出一个身影来,长发泼墨披散,小巧精致的面颊惨白如雪,茜红的双眸笼烟照云,雾雾蒙蒙,他凄凄惨惨的唤道,活像是一位走失了的孩童乳燕投怀一般奔向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微微后退半步,扶住若沧的肩膀。 若沧望着他,眼眸之中流露出稚嫩的欢喜。 “父亲。” 他低低的唤道。 凤君闻言活似被九天玄雷狠狠的劈了一下。 他哽了又哽,道。 “长琴,这是你的后代?” 悭臾看着他,浑像是在看着一个无知蠢货,眼中的藐视简直要漫出来。 “怎么可能?” 太子长琴道:“说来话长。” 凤君一颗心落了实处。 “这是一位花灵?” “他唤若沧。” 太子长琴道。 若沧闻言抬头,望向凤君。 两双红色的眼瞳对上,他忽而一笑。 “父亲,好奇怪,为什么我见到了两个金色的大鸟?” 太子长琴抚了抚他的发顶。 “你看错了。” 若沧乖巧的点点头。 “是,父亲。” 他抓住太子长琴修长的手掌用脸颊蹭了蹭,乖乖的步回了主殿。 “悭臾。” 太子长琴道。 “你能否带我去寻若沧的住处?” “若沧向来谨慎,对于他那妖精窝藏的严实。” “不过有我,当然不是问题。” 悭臾一本正经的说道。 “不过还有一点,我不一定能够破开那花灵设下的保护性结界。” 太子长琴笑笑。 “带我前去便好。” 第58章 八 花灵的住处位于瑶山脚下。 悭臾带领着凤君与太子长琴二人一路穿林过溪,瑶木苍苍,若木高耸,偶可见斑斓色彩之花朵,鱼首鹰翼之怪兽,探首相顾,倏忽远逝。 行至瑶山脚下,却也不过片刻。 瑶山脚下却无人烟,只一派鸟兽奔腾的生机勃勃之景象。 人立而高的鹿身猪尾的奇兽,四足生就火焰的银白骏马,不过拳头大小神情高傲通体漆黑的陆地鸟儿…… 悉数为一些性情温和的异兽妖灵,见瑶山之上来人,竟也丝毫不惧怕,抬首望来,眸中犹带好奇。 悭臾环顾一周,径自走向那卧于水边四足生焰的银白色妖兽,道:“熙。” 那妖兽微微颔首,冰蓝色的眼眸温和平静的注视着太子长琴一行人。 “悭臾,他们是何人?” 他问道,声音平淡。 “这是我的挚友,太子长琴。” 悭臾指着太子长琴道。 “而他,唤作凤君,似乎是太子长琴的故人。” 他用眼神望了望凤君。 “原来是乐神与凤君。” 熙站起身,微微低下头颅,道:“近来瑶山之上常有琴音飘荡,瑶山之下的妖灵奇兽们也多有触动,本想踏上瑶山拜访,却碍于七百年前的约定,不能踏上瑶山一步。” “如此,亦能得见乐神,也为幸事。” 太子长琴闻言唇角微带笑意。 “这般说来,也是你我之间的缘法,” 熙点头道: “命理缘法一说向来高深莫测虚无缥缈,我只知天道之下总留一丝生机,断不会绝的天下生灵的路。” 太子长琴微微颔首。 “天地之大,大约总归有一处地方可为净土。” 悭臾眨眨眼。 “你们在说些什么?” “为何听来我竟是完全不懂?” “我也不懂。” 凤君朱唇一扬,眸光灼灼,神色中竟生出了些潇洒磊落之意,浑似云破日出,冲破了天生的凛冽高傲骄傲桀骜。 别有一番摄人的坦荡魅力。 悭臾望着他,金色兽曈恍若一泓金子,明明晃晃的表达着嫌弃。 “为何你连无知都要当做你的羽毛炫耀一番?” 闻言凤君不紧不慢的斜了他一眼。 “大概是因为我天生不知道自卑两个字怎么写。” 悭臾板着一张凌厉俊美脸,将手掌伸到凤君的面前说道。 “拿来。” “什么?” “供奉。” 悭臾道。 “我满意了,就教给你自卑两个字怎么写。” 太子长琴见此道。 “悭臾,若沧的家可就在此处?” 悭臾自然的收回了手,转头看向太子长琴。 “跟我走。” 他冲熙道。 “那花灵又发了疯,这次竟是把太子长琴看做了瑶山之上的那颗若木,赖在我的地盘不肯走,还落了眼泪。” “我觉得没准和他从人间带回来的那颗石头有关。” “我记得他的那颗石头在他的洞府里。” 熙闻言道,沉默片刻道。 “瑶山之下的规矩你明白。” “你们若能破了若沧洞府的禁制,也不败于旁人因与若沧的情谊而设下的阻拦,自然可以进入他的洞府。” 悭臾道。 “我自是知道。” “那花灵在这瑶山唯一还算是有些情谊之人,也不是我罢了,又能有何人阻我?” 熙重新卧下。 “你心中既然已有定数,我自然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真想日更,不过事情太多,连秋天衣服都没时间回家拿,冻成狗,澡堂子居然还水温不稳,洗了好几次冷水澡,我觉得我都快能缅怀先烈了,总算知道什么是研究僧,会尽量日更,缩短更新日期的!!! 第59章 九 瑶山脚下与瑶山之上又不同,一众禽鸟走兽,神鬼仙灵皆受法度,自成一派迥然不同的规则天地。 瑶山之上讲究的是物竞天择胜者为王,讲究的□□凶狠诡诈狠辣,瑶山之下却多留一丝生机温情,便是嗜血食肉剥皮果腹之时,也绝不贪得无厌残酷虐杀,是矣,多有心向人界本性柔和之辈居于此地。 太子长琴同悭臾凤君二灵告别银色巨兽,一路穿林过溪,渐入一曲折幽深之处。 只见此地若木葱葱几近入云,扑天华盖簇簇拥拥,几不见阳光半缕,清风半丝,于这白日时分,竟是无端端生出一派阴冷孤寂鬼魅重重之势! 悭臾一灵当先,凌厉面容渐无轻松笑闹之意,鎏金眼瞳褪去澄澈天真,露出警惕谨慎,反如云消日暮,雨落成冰,透出一片冰冷夺目,锋利无匹之意。 太子长琴见此,快一步行于其身侧。 “如何?” 悭臾眉头微蹙,轻声回答道。 “此处应是有古怪。” “我来往于这花灵隐居之处数十次,也未曾见此地如此情状,只怕若沧离去后,此地已然出了变数。” 太子长琴神色平淡。 “无碍,你只管带我去若沧住所便是。” 悭臾闻言,眉头忽而舒展,唇角一扬。 “太子长琴,无论如何,我定会护你周全。” 他言语如常,一双眼眸却直如雪山之上青松沙漠之中胡杨,坚定的几乎残酷,执着的几近冰冷。 太子长琴淡淡一笑。 “好。” 凤君行于太子长琴的身后,闻听此言,一股古怪滋味涌上心头,恍若石破天惊,云散日出,他终于知晓悭臾身上的奇特之处在何处。 他忍不住一笑。 瞥了一眼太子长琴的背影,他微微垂下眼睫,眼中琉璃火直如添了新柴洒了热油,悄无声息的越燃越烈。 ‘有趣。’ 他在心中呢喃道。 他天生血脉尊崇,心高气傲,便是为化人九死一生苦痛挣扎,却也丝毫不改其秉性,傲气桀骜早已深入躯体,化作血脉之中缓慢流淌的血液,不以他人言语喜乐悲切,不以他人眸光眼色自卑自傲。 看来高傲,实也高贵。 于他而言,这世上,太多事都无趣而平淡,浑似草生草枯花开花落,轻而易举看到结局,半点不曾有一丝色彩。 他只愿这世上事情皆如日出西方星陨天际一般出人意料出其不意,如银河宇宙一般难以掌控攀登才最妙。 那必是拥有能让他心中滚烫的力量。 于情爱一道,却也如此。 苦苦寻太子长琴多年,如今竟是有一意外之人怀意外之意伴于其身侧,他非但不曾嫉恨心伤,反而更心生趣味。 若乾坤浑浊,便以一己之力荡之。 若山重海复,索性劈山燃海。 定会闯出一个朗朗乾坤,光明坦途! 男儿何能不如此行事? 定要如此行事! 凤君快走几步,与太子长琴并肩而行。 他并未说话,却已经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意图。 太子长琴一张面容温和沉静,眼底神情看来宁静无波,内里却是讳莫如深,飞鸿雪影半点不留痕。 无人可解其意。 又在此冷幽之处行了半刻,悭臾忽而停下脚步。 “那里便是那花灵的家。” 他伸出食指有些嫌弃的指了指前方。 太子长琴望去,见悭臾手指所指之处一若木高耸入云,华盖庭庭,枝繁叶盛,花盏盈盈,似有百余年光阴。 “若木之内?” 凤君问道。 “不。” 太子长琴目光从若木的躯干之上缓缓上移,道。 “若沧的府邸只怕在那花朵之中。” 悭臾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太子长琴果然不同于常人。” 被再度讽刺的凤君,依旧毫不在意。 “在哪朵花里?” 他问道。 悭臾以目光示意。 “若是我并未记错,定是那一朵。” 若木之上花朵簇簇拥拥,似有千朵万朵,每一朵都柔软可爱,娇软芳香,看上去没有丝毫不同。 悭臾示意的正是那花朵之中的一盏。 若是旁人来了,只怕上上下下看了十遍百遍,也是辨认不出的。 天子长琴细看之下,方隐约见一丝力量的余韵悄无声息的缠绕在那盏花朵之上,随点了点头。 “走吧。” 他心念一动,直往若木花而去,只瞬息间,眼前世界浮动变幻,隐有暗香袭来,视线渐渐模糊,他微微眨眼,再睁开之时,却已别有一番天地。 青天浩荡无涯,眼中所见光线明亮灿烂,却寻不到金轮,只一轮浑圆明月,浑似冰神玉精,立于天上。 又有透白花瓣从天而落,漫漫纷纷,自成光华,琼玉碎晶,月霜星辉一般,直如神仙梦里仙宫幻境。 太子长琴立于其间,脚下所踏却是浩荡碧海,雪浪惊涛,风声呼啸,他立于长风之中浪花之上,发丝袍袖猎猎随风,已有咸湿水迹浸润衣角。 太子长琴心念一动,金色光芒喷薄而出,不过瞬息,他身侧已然风平浪静,自成一番小天地。 他抬目望去,只见青天无涯碧海无垠,似有千千里万万里,不见尽头。 他与原地静立片刻,见悭臾凤君二人并无踪影,抬步前行,于海浪之上如履平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这几天抽时间攒了点,明天一天分时间段发出。 第60章 十 行了片刻,太子长琴似有感念,微垂眼睫,便见碧海之中一庞然黑影悄无声息的于他足下显现。 太子长琴脚下一动,人已然立于半空中,透白花瓣落于他身侧,被金色光芒冲散,落于海面。 那庞然黑影似是觉察到些微异动,竟是从碧水之中一跃而出! 顷刻间浑似海水倾覆,天柱倾塌,雪浪堆穹冲天而起,水汽弥漫光影摇曳不定,太子长琴立于半空浑似扁舟一粟,竟生出几分实打实的渺小卑微之意! 待水落浪静,风平雾歇,太子长琴看去,方见了那庞然黑影的真实面目。 那竟是一头生平未曾所见之怪物! 此怪物通体漆黑,周身鳞片大如人头,生就一副蛇首鱼身模样,背生两雪白双翼,鳍下一双人足浑似山峰,悬于半空中,竟似有遮天盖地之势! 太子长琴立于它身前,一时间,竟浑似它脚下的虫刍,眼中的飞萤,旁人见了,只怕绝不会注意到他。 那怪物一双猩红色的巨瞳却直直的望着太子长琴,浸足了千人万人的血一样的色泽,充斥着不详而魔魅的力量,凡人便是见了一眼,只怕就会肝胆俱裂神魂动荡。 太子长琴却浑似见了一朵花,一株草,一朵云,一颗星一般,神色依旧温和平静,他笑了笑。 “有趣。” 那怪物见太子长琴面容平静,身形笔直,猩红色的瞳孔中莫名的生出一丝稚嫩的疑惑之意。 它吐了吐血红色的舌头,歪了歪头,思索了片刻,忽口吐人言。 “汝为何人?” “为何闯入静寂之海?” 其声若奔雷轰鸣,又若万鬼嘶鸣,血水里泡了千年万年,杀戮场上打磨了百遍千遍,也不过如是。 太子长琴平静答道。 “太子长琴。” 怪物眨了眨眼。 “祝融之子?” 太子长琴闻言点头,问道。 “你又是何人?” 那怪物竟是意外的温和脾气,居然答了他的问题。 “我不是人。” “我就是我,一直在这片海里。” “这片海有尽头吗?” 太子长琴又问道。 怪物摇了摇他硕大的脑袋。 “据我所知,没有。” 太子长琴微垂眉目,道。 “你既然生活于此海域,可曾见过其他生灵进入此地?” 怪物回答道。 “目前只有你一个。” 太子长琴笑了笑。 心随意动,修长苍白指尖已经扣上了刀柄。 刀从哪里来? 刀从他的魂魄之中来。 刀是什么刀? 刀身好似透明的琉璃镶着绯红的骨脊。 刀弯浑似绝代佳人的纤腰。 红、、袖刀。 一夜盛雪独吐艳,惊风疾雨红、、、袖刀。 太子长琴笑得温和沉静,额间红痕于金色光芒之中却浑似盛雪红梅纸上血痕,无端端的逼人! “我向来不喜欢说谎的人,也不喜欢会说谎的怪物。” 太子长琴话音未落,刀已经举起。 刀并不重。 刀很轻。 轻的像是一弯粉色的闪电。 闪电一般的直冲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还有。需要你们的评论呀,小天使们~~~! 第61章 十一 这一刀很美。 这一刀也很快。 美到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刀。 快到从天而降的粉白花瓣泡沫一样烟消云散。 怪物猩红色的瞳孔之中闪现出一丝惊怒,它也只来及闪现过这一丝惊怒! 刀却已经到了。 ‘啵’的一声,刀尖破开血肉,浑似破开一方甜美的可爱的杏仁豆腐,露出水汪汪嫩滑滑的内里来。 滚烫的红色汤汁刺啦一声的奔涌而出,将天地之间铺陈的重彩浓墨美丽多姿。 怪物厉声嘶嚎,无法承受的疼痛深入骨髓,每一寸血肉都在颤栗着发抖。 两只浑似山峰一样的硕大双足‘扑通扑通’两声坠入茫茫碧海之中。 太子长琴竟是一刀砍断了怪物的双脚! 沉静一笑,太子长琴抹去飞溅到面容之上的血水。 “我其实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怪物一定要生出人的模样。” “怪物就是怪物。” “装作人,岂不是很奇怪吗?” 太子长琴慢条斯理的说道。 怪物猩红色的瞳孔被冲天的杀意和怒火充斥。 “太子长琴!” “你为何如此!” 他嘶声怒吼! 太子长琴平平静静的立在半空中,看着怪物,依旧像是看着一朵花,一株草,一朵云,一颗星一般。 他淡淡的道。 “我说过了,不论是说谎的人还是说谎的怪物,我都不喜欢。” “尤其是愚蠢的说谎者。” 太子长琴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其实我这一刀,本可以杀了你。” “但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刀了。” “刀闲置久了总不见血就会钝,人过久了温和的日子就会失去志气,变得沉闷而无趣。” “我可不想这样。” “如此,也便有些舍不得你死了。” 太子长琴温和的说道。 这话说来简直残忍的可怖! 怪物活似被人用□□捅了个对穿,又似看见根植于血脉之中千百年前那个将他一族放逐的身影,火辣辣滚烫烫的羞耻感让他周身血液煮沸一般,鳞片都忍不住张开一丝缝隙。 它嘶嚎一声,流星一样砸向太子长琴! 它漆黑的身躯砸向来,浑似整个天空砸了下来! 太子长琴被笼在这片阴影之中,似乎已经无处可逃。 太子长琴却并不想逃。 他也没有必要逃。 他早已举起了刀。 刀早已动了。 人也动了。 刀光乍起,人已不见。 刀光还在,美丽而飘忽,在这片天地间还带有一丝神秘的风情。 人却已经握着刀剁进了血肉。 烈火烹雪一般,人头大的鳞片被刀锋毫不犹豫的斩断,露出内里鲜红柔韧的血肉来。 刀却没有停。 刀继续平平静静的剁开了血肉,平静的像是折断一朵花,弯折一株草,连半丝烟火气也无。 血肉峰峦被抛开一道深谷,刀与人顺着这条深谷,直入心脏! 心脏是黑色的。 埋藏在血肉中像是一轮黑色的灼热的鼓噪的太阳,强悍而平稳的跳动着。 它本该一直这样跳动,直至千年万年,才会因为天地之间不可违抗的某些伟力而干瘪苍老下去。 可惜,刀来了。 刀尖残忍而冷酷的将这轮黑色的太阳劈开,纠缠交错的筋脉血管断成两截,无助像是天底下所有脆弱的肉体一样。 刀却依旧没有停。 因为它的主人还没有满足。 它的气魄还没有用尽! 它沿着心脏一直往下,穿过恶心的肮脏的其他内脏,穿过拥有灵活骨骼的尾巴,从尾尖安安静静的冲出来。 它的面前再也没有滚烫血肉,再也没有雪白的骨骼,只有辽阔无言的海,只有雪白的浪花,只有暴雨一般的血! 它才终于停了下来。 它的主人才终于满意了,足够了,圆满了。 它的主人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血水像是一件崭新的华美的衣衫将太子长琴的全身都包裹起来,泼墨一样的长发,完美如玉的面容,晕红的红痕都已经看不见。 他眨了眨眼,浓密纤长的眼睫上的血水‘吧嗒’一声落在海面上,眼睫之下的眼眸却依旧是一派温和沉静。 太子长琴的身后被他刨成两半的怪物轰隆一声坠入碧海,冲天的水雾将太子长琴周身打湿。 他低头看了看刀。 刀依旧那么美。 不,刀更美了。 艳红的刀。 美得令人叹息。 太子长琴似乎笑了笑。 从天而降的透白色花瓣落在他的身上,他心念一动,金色的光芒再度冲天而起,周身的血腥被光芒一耀,如遇烈火,顷刻间消失不见。 他立于青天与碧海之间,长发泼墨微束,容色矜贵如玉,额间红痕一点浑似雪染朱砂玉树晕脂,一双眼眸平静温和,似苍穹深海,月影浮动,水波晕晕,不可丈量。 依旧是那位沉静内敛,温和有礼的三界乐神。 混不似方才那位剁人骨肉的煞星。 只除了他手中的刀。 艳红的刀。 血一样的刀。 不该出现在他那双抚琴的手上的刀。 他垂了垂眸,静立片刻,似乎在等待什么事情。 奇妙的美好的事情。 可惜他等待的事情并没有来。 于是太子长琴做了一件事。 他一刀砍向了自己! 他砍向了自己头! 他难道已经因为无尽的穿越时间空间的旅程而疯魔了? 他难道已经由于等待于前方强大无匹的敌人而绝望了? 他难道已经不想不愿再为那些枉死的被残酷的宿命而牢牢束缚的人报仇了吗? 不,都不是。 但他确实砍向了自己的头。 砍下了自己的头! 他美丽的头颅缓缓从的脖颈下掉下,唇边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泼墨一样的血再度浸湿了他的衣襟。 这一刻,浩荡青天悄然失色,冰冷圆月骤然碎裂,花瓣停滞于半空,沧海豁然干枯。 他闭上了眼。 这个世界也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在下一个神奇的布局。! 第62章 十二 中都王八年,春风如酒。 他睁开了眼。 于是这个世界睁开了眼。 **************** 中都二十三年,一叶扁舟顺流而下,庄周入了魏国。 庄周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还是一位少年。 他的步子很慢,老太太缠了裹脚布天生腿上有疾一般,晃晃荡荡的恨不得让人拖上一拖拉上一拉。 庄周身后还跟着位汉子。 身高八尺黝黑健壮,皮肤油亮,一张国字脸,眉长目朗,生就一副正面人物武林豪杰的模子,往戏台子上一站,必是忠臣良将的好人选。 那汉子一步就能超过他三步,却始终落后他一步的距离,看上去缩手缩脚活像头次学走路的巨婴。 中都尚武,民风酷烈,奉行的是十步一停可杀人,金戈铁马斩头颅的豪侠风气烈士气度,庄周这对主仆慢慢吞吞的行径往街上行步匆匆腰配长剑短刀的人群里一走,浑似白面团子掉进了墨水汤,小白兔误进了虎狼窝,夜空中的星辰洞穴中的明珠一般显眼,让人不看他们都不行。 楼上便有人正在看他们。 江水滚滚,浪花滔滔,车水马龙,英雄侠客,贩夫走卒。 他一眼就看见了他们。 那人半拉身子挂在窗沿上,一双黝黑的眼珠子从庄周身上脸上一转就转到了那汉子的身子上。 将那汉子从上到下细细的看了一遍。 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他忽而一扬了扬唇,随手抄起一白玉小杯,枯瘦伶仃的手腕子一动,白玉小杯骤然破空而去。 本是一死物,此时竟是生出了凛凛然的迅猛堂皇之气,携风雷闪电直奔庄周! 旁人眨眨眼,摇摇头。 又是一场杯毁人亡的人间惨剧。 方方有人要叹一声可惜,惜字刚刚冒出喉咙,可字尾音才才落,他已然说不出话来。 他睁大眼,半张着嘴。 却是被惊住了! 那白玉杯竟是自半空中又飞回去了! 庄周身后背着行囊铁塔一样的汉子微微侧头,放下抬起的手,亦步亦循的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跟在他的身后。 眉头微挑,枯瘦的男子腰背用力,足尖点在窗沿上,人已经飞到了半空中,鸟雀归巢凤凰栖梧一般稳稳的落于谢朝衣的身前五步之外。 “祁钊!” 男子笼笼袖口,桃瓣一样的眼眸落在庄周身后的汉子的面容上,慢条斯理的唤道。 他的嗓音干枯沙哑,浑似碎沙石磨了琉璃镜,夜猫子哭坟,实打实的难听,千真万确的可憎。 汉子低眉顺目的站在庄周的身后,一言不发。 庄周望着面前的男子,微微一笑,他天生生的极好,一张脸华美矜贵,一笑间,琥珀色的眼眸湖光秋水一般澄澈轻碧晴空万里一样温和宽容。 “公子寻家仆,可是有事?” 他微笑着,注视着面前的枯瘦艳丽之人,态度自然而亲切,浑似全然没有注意到此人的心怀恶意来者不善。 枯瘦男子笑了一声:“我在此等了三日三夜,就要看一看,是何人竟然敢收祁钊为仆,莫不怕皮肉分离四肢寸断吗?” “现在看到了?” “看到了。” “怎么样?” “看起来不像是个疯子。” “我也觉得。” 男子叹了一口气。 “可惜,我得杀你。” “先杀他,再杀你!” 话音未落,男子的鞭子已然出手! 鞭子长而柔韧,鞭梢系着一只金色的小铃铛。 出手间,风声阵阵,鞭影重重。 却只闻风声只见鞭影,那金色的小铃铛竟是不曾发出一声! 庄周笑笑,脚步不动。 已有人迎了上去! 祁钊背着行囊,抬起自己双手,就像是剑客拔出了他的剑,刀客拿起了他的刀。 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虽死亦不改初心的信念。 掌出无悔。 心亦无悔。 掌遇上了鞭。 男人伶仃枯瘦的身子被祁钊的掌风一扫,重重的砸在地上。 魂断命消。 祁钊稳稳收回自己双掌,提了提肩上的行囊,低眉顺目的复又立于谢朝衣的身后,浑似掌下死去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朵花一棵草,透着骨子里的魔鬼狠辣。 庄周带着自己的仆从,慢慢悠悠的一步一步的走过呆立的众人。 他踏进了白云楼。 正是那男子坐在楼上望他的白云楼。 也是这附近最驰名的酒楼。 这有最好吃的煎鱼肉,最好喝的白云酒,最不好看的老板娘。 踏进了白云楼,庄周一眼就看见了老板娘。 她真是不好看。 很不好看。 花白的头发笼成一个发髻,一具少妇年纪纤细的身子偏配了一张橘子皮一样的老脸,皱纹简直能够盛上半碗水,眼珠昏黄,嘴唇下垂,仿佛光是生在这人世间,就已经是最痛苦的事情。 老板娘立在酒楼最显眼的位置,平静安然,旁若无人。 吃喝的众人也不看她,似乎早已习惯这么一副面容。 庄周看了她一眼,径自带着祁钊走上二楼雅间。 他有些饿了。 无论是谁一路风驰电掣,日夜奔行,他都会饿又渴,格外想吃上几口肉,喝上几口酒,顺便在柔软舒服的床上好好的睡上一觉。 甫一上楼,便有一伶俐俊俏的堂倌儿迎了上来,年轻朝气的面容上堆出一脸讨好的笑容,活似戏台子上上了妆的小角,稍显浓腻,却并不让人生厌。 这实在是一项了不起的本事。 堂倌儿将庄周引入其中一隔间坐下。 “这位客官,”堂倌儿望了望默默站立于庄周身后的祁钊,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道:“您身后的这位,可需带下去用餐?” 庄周笑得温和:“不必。” “煎鱼肉,白云酒,虾饺各来一份,酒杯换成酒碗。” 祁钊在他身后不言不语,活像是泥塑木雕,石头瓦人。 许是见惯了有钱人怀吝啬心肠,病秧子装豪侠气度,堂倌儿笑容依旧可亲浓腻,声调温柔讨好。 “好的,客官,您稍等。” 庄周微颔首,赏了堂倌儿一角碎银,在堂倌儿叠声称谢间,侧首望向窗外。 浩瀚江水,风平浪静,一碧万里。 楼下,那具尸体已然不见,英雄侠客,贩夫走卒,形同陌路,平和安然。 一派繁荣气象。 庄周饶有兴致的看了几眼,浑似眼前是故乡万梅林中那一朵开于坟上的白花斑驳门前悄悄放下吃食的人,神思飘荡,眼神温柔。 筹划多年,奔波万里,终是有机会来到这片土地。 对庄周来说,这已经是一件格外令他心情愉悦的事情。 “客官。”伶俐堂倌儿笑嘻嘻的托了一盘子吃食,“让您久等了。” 庄周闻言侧头,看着对方将一碟子乳白金黄的鱼肉,一笼热气腾腾的虾饺,一小坛白云酒一一放在桌上,又神奇的从身后变出了一只漆红酒碗,稳稳的放下,笑容可掬的道了声:“客官,您慢用。”便动作麻利的退了下去。 许是心情好,庄周觉得这堂倌儿一袭动作行云流水,到分明有了些赏心悦目的味道。 浑似有些武艺底子。 这想法在庄周的脑子里转了一圈,他却只笑笑。 就着甘香清冽的白云酒用了几只虾饺几口鱼肉,缓解了已渐有抽痛趋势的胃部,庄周眨了眨眼,放下了筷子。 “客官,可是用得不舒心?” 方要起身,那堂倌儿又迈着轻快的步子踱了过来。 话音刚落,祁钊已出掌! 一掌出,堂倌儿的眼里就剩下了这一掌。 这天地间就只剩下了这一掌。 笑嘻嘻的面容一收,堂倌儿脚步轻点,燕子飞身一般,人已落在了楼梯口。 年轻俊俏的脸上面无表情,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泛着冰寒的杀意,不过眨眼间,这个年轻人已经像是换了一个人,他骂了一句:“警觉的到快!” 然后微微撅起嘴唇快速而响亮的吹了一个呼哨。 声未落,人已至! 顷刻间,屏风后,房梁上,地板下,偌大的二楼竟是于一些常人绝对想象不到的地方生生的冒出四个短刀汉子! 筋骨结实,神情饱满而肃杀,四个蒙面人虎视眈眈的望着谢朝衣二人,却连呼吸声都轻微的几乎感受不到。 不是江湖上的二流好手也必是三流中的扛把子! 堂倌儿冷着一张脸,眼神中却流露出些许志得意满来。 他无法不得意。 为这一刻,他已经整整准备了一个月,足足当了一个月堂倌儿。 今日他誓要杀死祁钊! 今日他必能杀死祁钊!功成名就! 少年人总是意气风发。 少年人总求功成名就。 堂倌儿正是这样一位少年人。 他站在楼梯口,胸有成竹。 他看着庄周和祁钊,就像是猎人看着陷阱里的兔子恶狗望着盘中的骨头。 “庄周。” 他冷声道。 庄周微微一笑:“我是。” “有人让我转告于你几句话。”堂倌儿道。 “他本不是一位滥杀的人。” “可惜你不该收祁钊为仆。” “这世上的事,做了就得认。” “你做了,就该杀。” 庄周叹了一口气:“哪有什么该杀不该杀?” “你若想杀,过来杀便是。” “杀完了,我好吃饭喝酒睡觉。” 他到浑似不像是面对即将杀身的仇敌,将要临身的刀剑,自在安然的紧。 堂倌儿冷笑一声:“吃饭喝酒怕是没有机会。” “睡觉倒是可以送你一场。” 他又对祁钊说:“祁钊,你当日开罪了那人,就该知道必有今日。” “今日便送你和你的主人下黄泉!” 话音方落,已有一个汉子扑了上去! 此人乃是江湖中二流的好手,在天南地北都曾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如今听从凤君的命令,隐姓埋名千里迢迢赶赴中都,只为杀人! 杀气十足,杀意刺骨。 庄周静静的坐着,平静的像是一幅画。 祁钊呆呆的站着,沉默的像是一座雕像。 他们没有动。 刀却动了。 也似春山雨后的一弯新芽。 仿佛黑暗退散方方露出的一抹微光。 浑像女子葱白的指尖落在湖上。 它自窗外来轻轻的吻过蒙面人的脖颈,很轻,很柔,很美。 安安静静的吻下了蒙面人的人头。 噼啪一声,人头落了地。 自窗外而来的人也落了地。 是一个少年。 少年肩宽腿直,容貌俊美凌厉,一双墨色眼瞳冰冷夺目,锋利无匹,只是看着便似有战车隆隆自天际而来,轰然相撞间长刀短刃划过重重天幕,犹带血脉之中的残忍酷烈,无惧无束。 少年握着刀,看向对面四人。 “五个打两个,无耻。” 他又回头看了看庄周。 庄周也看向他。 “饿了吧。” 少年问道。 话音未落,他的刀却已经挥出。 刀至。 头落。 江湖上的三名好手在这名少年面前竟像是巨人面前的婴孩,锋刃下的草芥,没有半点回击之力,不到一刻钟就变成的尘世间的死人黄泉下的新鬼。 那堂倌儿见了只觉得彷佛生了一场荒唐梦境。 他想起一个人来。 “楚悭!” 少年看来,明朗而坦荡。 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堂倌儿只觉得荒缪不可思议。 “楚悭,楚少侠,你何必来趟这滩浑水!” 楚悭昂了昂头,骄傲的像是只白鹤:“我愿意。” 这话他说来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浑然天成。 活像若是有谁阻了他的愿意,那必定是罪大恶极一般。 堂倌儿一腔子话语全被他堵在了肚子里,骤然说不出话来。 “打不打?不打滚。” 楚悭抬了抬刀道。 简直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偏偏那堂倌儿心知真不能打。 打不过,也不敢打。 楚悭何人? 掠过他本身的武功修为不提,他是中都楚家正儿八经的继承人。 中都楚家。 什么都没有。 就是怪物多。 武功高的怪物多。 堂倌儿惨笑一声:“楚少侠严重了,请您代向楚先生问好。” 说罢,转身就走,半点停留也不敢。 活似七八个恶鬼在他身后追着一般。 “懦夫。” 楚悭哼一声,转头干净利落的的踢开尸体,伸手捞起一张椅子,坐在庄周的对面。 “庄周。”他看着庄周,“你不好好的在寺庙里呆着,来中都做什么?” 他说话间天生带着一股子咄咄逼人一本正经的气势,却又说不上让人觉得讨厌。 “师弟。” 庄周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一丝笑意。 “许久不见,可有想我?”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唤他的名字的时候,蜂蜜搀了砂糖,春风入了湖光,甜腻温和到不可思议。 楚悭有些不自在的咽了咽口水。 他觉得自己该站起来给面前这个一见面就勾引人的家伙一刀,但是,嘴唇却比思想要诚实了一百万倍。 “恩。” 他闷声闷气的低声答道。 庄周笑的漂亮而满足。 “我饿了,师弟。 楚悭握了握刀,深吸一口气,忽的站起身,转身就走。 “师弟?” 庄周唤道。 楚悭咬了咬牙,道:“带你去吃饭!” 太庄周闻言站起身,微笑着跟了上去。 他们一行三人下了楼,出了白云楼。 期间庄周给了那位面容古怪的老板娘一张银票作为补偿费用,成功获得了心领神会的一枚微笑。 虽然这枚微笑实在不怎么赏心悦目,但是依旧有一种奇特的魅力。 于是庄周也笑了笑。 楚悭走在他的前面,修长健美的两条腿慢了又慢。 “庄周。” 他道:“你这慢吞吞的性子,就不能改上一改?” 庄周道: “鸟若不飞,鱼若不游,你若不练武,我就改了。” 楚悭眉毛一挑,不再说话。 穿过两条街,楚悭站在了一家面摊前,大马金刀的往那一坐,喊道:“老板,三碗面。” 正煮面的老板忙应了一声。 他复看向庄周:“怎么?吃不惯?” 庄周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坐了下来。 他一身书生袍,发乌肤白,容貌矜华,身姿挺拔,温和沉静,又带一分病气,只把楚矜祁钊比的像是位乡下的野小子村里的莽夫,连老板给他盛的面都比楚悭和祁钊多上三分。 “这位公子,身子太弱了,该多吃些才好。” 老板轻手轻脚的将面碗放在太子长琴的面前,放低嗓音说道。 楚悭听了,简直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这个不让人开心的世界! 庄周微笑着看着老板,特别诚恳的说道:“好。” 面很好吃。 放了又浓又厚的油辣子,筋道有弹性,香而咸。 庄周用完了一碗,又用了一碗。 当他要第三碗的时候,老板的眼神变了。 当他终于吃完第四碗,神色自然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老板已经见怪不怪了。 楚悭见他吃完了,道:“以后,这位老板一定学会了一个道理。” “不以貌取人。” 庄周微笑着接道。 楚悭忍不住哈哈一笑。 三人从离开了面摊,漫无目的在街上乱走。 “你还没告诉我,你来中都干什么?” 楚悭问道。 庄周道:“拜师。” “你要背叛师门?” “师父同意了。” “天下人都会这么认为。” “这天下人既没有我,又没有师父,也没有你,有什么用?” “你要拜谁?” “凤君。” 楚悭停住了脚步。 他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庄周,从眉毛到眼睛再到脖子胸口大腿。 “你做什么?” 庄周问。 “看看你是绝世疯子还是绝世天才。” “看出来吗?” 楚悭笑一声:“疯子。” “不,是天才。” 庄周回答的很平静很笃定。 楚悭不说话了。 他继续往前走。 半响方道:“你该知道凤君为杏花宫门下中人。” “天下剑派出杏花,而杏花宫每年只收一名弟子。” “我知道。” “那你该知道,凤君是当今世界用剑做好的三个人之一,另外两个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女人,而他最年轻,最冷漠,最不爱收弟子。” “我知道。” “你也该知道,你不仅一点武学基础都没有,甚至你还刚杀了凤君派来杀祁钊的人。” “那是你杀的。” “就算如此,你也不一定能进杏花宫,进了杏花宫而不一定能学剑,能学剑也不定教你的就是凤君,凤君如果教你,也可能是要杀了你。” “我知道。” “那你还要去?” “当然。” 楚悭忽然一笑,他直直的望着庄周,漆黑的眼眸亮的璀璨逼人。 “不愧是我楚悭的师兄,吾辈行事,该如是!” “我就知道你懂。” 庄周微笑的说道,他的目光温和澄澈,又带着一丝了然。 楚悭突然扭过头。 “别这么看我。” “怎么?” “我会不好意思。” “好。” 祁钊默默的跟在他们的身后,脸僵得像是木头。 “庄周,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没有资格参加杏花宫的弟子选。” “师父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 “……你又给师父灌了什么迷魂药。” “我只是跟他说,我若死了,这是我死前唯一的心愿。” “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不是出家人。” “虚伪。” “恩。” 作者有话要说: 懒得分成两章了,就一次发了,这个幻境可以让你们看到庄周真的性格哟。! 第63章 十三 庄周的确是一个虚伪的人。 比如说,他其实并不喜欢那碗又香有又咸的面,但他很饿,所以他吃了四碗。 比如说,他其实听见楚悭说想他的时候,既不满足,也不高兴,但楚悭应该是想看他高兴和满足,他也便给他看。 还比如,十五年时光弹指而过,恍若砂石过隙,世间一切直如水中圆月镜中繁花,事事看来便似漂浮于云烟之中,不甚真切,人人于他眼中竟浑似画皮玩偶,粉墨遮面。 这十五年分明无灾无难,既无凄厉苦楚的身世,也无血海滔天的仇恨,醒于寺庙,长与寺庙,终日伴于青灯古佛,檀香经卷,便是连那世俗之言市井之气都未曾入耳未曾沾染。 油盐柴米,穷顿困苦,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更是不曾寻上他,顺遂的直如命运之子。 这分明该是他期待喜爱的生活。 分明是他曾经想要苦苦追求的生活。 庄周曾经无数次无理由无根据的想道。 但每每想要情真意切,便觉宇宙之外冥冥之中无数双眼眸刀锋一样冰雪一般直直的落于他身上,胸腔之处滚烫跳跃的心脏浑似被生生的挖空一般,只留一腔空隙,荒凉不生,竟是连半分情感都无。 便像是前世已然用尽,今生再无。 有时想来,他也不过是泥塑的瓦人庙堂的戏子,粉墨登场。 但偶见月圆月缺,草生草长,蝴蝶蹁跹,竟又生出别样的满足欣喜安宁静谧之感,好似九天之上的浮萍终于归了根,千年万年的旅客终究是回到了原点。 如此十五年。 如此十五年。 他不曾说与任何人来听。 直到他梦见了一些事情。 一些琐碎的已然无法串连成线的事情,一些他从来不曾见过的人,不曾遇见的岁月。 于是,他推开了寺庙的门。 于是他走进了这个俗世。这个红尘。 作为一个虚伪的人。 这个虚伪的人此时却在做一件格外不能虚伪的事情。 他在读书。 若是普天下只能选两件一定要真诚以对的事情的话,读书是一件,达到生命的和谐算一件。 他的面前摆着一本绝不能称得上厚的书。 蓝色的封皮,上面端端正正的写了四个大字。 《黄尘志异》 若是楚悭在此处,必定会肆无忌惮的嘲笑他一番。 黄尘二字,无非是红尘俗世的别称,而志异,又无非是无所事事之人的异想天开。 妖狐入梦,红袖添香,金榜题名,著书立说,惩恶扬善,位列仙班。古往今来,世人不过是思恋这般故事。 浑似这人生生来便是享乐。 好似善恶到头终有报。 有事做的人聪明的人是不信这些的,他们更加相信手中刀心中的剑,相信权力相信爱恨相信情仇。 却绝绝不会信赐予和施舍。 庄周其实也是不信。 但他依旧翻开了这本书。 开篇只有一行字: 九天之上复有九天,碧落之下还存碧落。 庄周细细的端详着这句话,似乎在端详着一朵开在另一方世界的花,又好似在端详着一个奇特的未解的谜题。 这本书他已经看了无数遍。 从他某一夜醒来开始。 他知道这本书里写的每一个字,每一幅插图,甚至每一个符号。 却依旧不明白开篇这句话是否是他心中所想之意。 也没有人知道。 除了它的作者。 杏花宫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进实验室实在是忙,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没有双休也没有午休,早上八点一直到晚上十点,刚放寒假,初十开学,这期间会努力更新的。先短小一章,容我顺顺大纲! 第64章 十四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杏花宫却不卖杏花。 杏花宫只卖人。 会用剑的人。 天下剑客出杏花。 春风儿醉如酒。 庄周着一身书生袍慢慢悠悠的步在青天白日之下,市井街巷之中,丁点也看不出来心中的野望与虚伪,温和透白的浑似云消雪霁后树梢上的一点积雪,月下花前脉脉碧水中的一支新荷,直让人觉得心中安宁平和恍若新生。 楼阁之间百无聊赖的女子默默的红了面颊,莫名的想起话本中那一页页红袖添香,一桢桢天涯比肩,一位位佳人才子。 流水婵娟,千山云雨 ,自此与君生死同修,浮生共度。 女子心事总是春。 却多是情深不寿,离恨情仇。 行人如织,庄周慢慢的踱着步子,踱过有着最不看的老板娘,最好喝的白云酒的白云楼,老板娘站在门口,笑容难看却真诚,踱过又香又咸的辣子面,那位老板正忙着往一位短打汉子的面碗里再加上一勺红灿灿鲜嫩嫩的油辣子,汉子黝黑的额头上已经冒出来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汗珠,嘴唇红的像是老板勺子里的油辣子。 街道对面,手握短刀□□着半身腱子肉的汉子怒目圆张,抡起汗啧啧的臂膀凶狠狠利落落的剁下,鲜红红新颤颤的皮与肉被一块一块的分割碎裂,恍似一只钢筋铁骨的野兽白森森的牙齿。 野兽的身侧,坐在一位孩子。 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安安静静乖巧巧的坐在汉子的身侧,衣衫上一块块新旧的布丁罗布,已然看不出本来颜色。 他的手却干干净净,小心翼翼的棒着一卷书。 就像是捧着沙漠中的一株新叶黑暗中的一盏幽灯。 汉子时不时的看他一眼,仿佛在看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骸骨总生新花,旧木总出新芽。 人间情态,细细数来,竟也不过五六种。 庄周的目光清浅而温和,心中却浑似入了定的老僧开了悟的神佛,满眼望去,人间不悲不苦,红尘无色无光,皮肉骨像,情真意切,水月镜花,隔世街景一般。 他走在街上,浑似走在梦中。 一场曾经心中所想百折不回的梦。 梦却已是旧梦。 他笑笑,终是加快了脚步。 庄周离开了这条街巷,离开了这场梦,入了青楼。 作者有话要说: 保证不了更新,也懒得入V了,我写的开心,你看的开心,有空给点雷就完了。暑假恢复更新。 第65章 十五 雕栏碧瓦,九曲朱栏,美人如云如雾,恍似神仙妃子,姑射真人。间或有绫罗金扇,富贵酒徒穿梭其间。 一场你情我愿,一夜魂销神断,一双‘才子佳人’。 青楼本该如此。 但庄周求得却非如此。 他面前的青楼,只是青楼而已。 茅屋五六,老妪幼童三四,炊烟摇摇直上青山,一二破烂架子颤颤危危的支起一斑驳油腻的匾额,歪歪扭扭的刻着青楼二字。 掉了毛的大黄狗蔫蔫的吠了一声,秃了尾巴的家猫卧在井边,懒懒的给了他一回眸。 与其说青楼,不若说是烟火人间。 庄周立于这烟火人间的门口,浑似一朵镶着金霞边,踩着夕阳光的云落下,十成十的格格不入,百分百的鹤立鸡群。 却无人看他。 老妪抖着手摸上孩童的脑袋,孩童嬉笑不休,便是连门前卧在大黄狗身侧守门的汉子都没看上他一眼。 庄周笑了笑,抬脚步进门内。 那汉子却烟火气全无的伸腿拦住他的步伐,自然的浑似风吹云淡,雨落草长。 “欲进我楼,入我门,不带凡俗。” 庄周一身雪白书生袍,周身既无折扇,也无刀剑,甚至连钱财也无。 他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眼眸湖光秋水一般澄澈轻碧晴空万里一样温和宽容,人影藏在他的瞳仁中,静谧而温暖。 “身无他物,何来凡俗。” 那汉子道:“骨为凡,肉为俗。” 庄周叹一口气。 “借刀一用。” 那汉子从身下芒草堆下摸出一把剔骨刀,断且锈,柄上尚有陈年血迹,褐色斑斓。 庄周接过刀,温温柔柔悄无声息的用刀尖划破手背,钝锈的刀尖一寸一寸的破开皮肉,殷红的血溢出来,晕染了袍袖,他唇角含笑,手指一动,一块皮肉已然被片了下来,透白玉脂的手上片刻间可见白骨森森。 “可还够?” 他笑道,眉目矜贵,语气平淡,浑似剔除的不是他的骨他的肉,浑似他只是随手拂下了一点灰尘。 那汉子这才认认真真的看了他一眼。 庄周含笑回望。 汉子平平淡淡的收回了腿。 将刀抛给他,庄周迈进了青楼。 他无视老妪稚童,不看炊烟渺渺,径自入了一间茅屋。 茅屋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茅草做就的床榻。 他笑了笑,仰面躺了上去,闭上了眼。 春日午后,正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暑假开放,稍作休整,共十日,日更,明日快刀斩乱麻 第66章 十六 大梦初觉醒,不知今昔何年月。 庄周再睁开眼。 却已然换了人间。 眼前只见杏花簌簌,如云似雪,玉阶碧瓦,日明天晴。 当真好一番人间胜景。 可惜年年月月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杏花铺陈如毯,庄周卧于其上,到当真生出几分伤春悲秋之感。 他站起身,抬目望去,果然见那九曲朱栏下长身立着一人。 那人一身粹白衣袍,泼墨长发,生就一副窈窕柔软杨柳儿身段儿,近看面容却是线条逼人的凛冽难攀,天生的高贵难言骄傲桀骜。 凤眼长睫密密匝匝,灼红眼瞳恍若琉璃火新燃,竟生就一双世间难寻的殷红眸子。 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凤君,又是何人? 凤君望着他,活像是望着天边一朵新云,池边一朵新花,琉璃塔上新纹,病树前头新芽,竟有些许的惊异难言。 他眉峰蹙了一瞬,道:“庄周?” 竟是有些不甚确定。 庄周笑着,微微行了一礼。 “凤君。” 凤君的眉峰蹙了又蹙,终是放不下心中油然而生的亲近喜爱之情,活似寻了对方千年万年一般,分明莫名其妙,又格外情真意切。 他上前一步,不知如何动作,人已经立于庄周五步之内。 “我总觉得,在何处曾见过你。” 他喃喃道。 心中忽而生出一丝明悟,刹那间,春开雪融,云破日出,阳光盛开如昔日光景,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面前之人,小心翼翼的仿佛触碰镜中花水中月,隔岸浮沉的梦境。 庄周微微垂下眼眸,任对面之人触上的面颊 。 分明不过是从未相识,触碰之时,却仿佛烈火骤然而生,杏花碧瓦,日明天青,悉数燃烧殆尽。 再抬眸间,庄周的面前竟当真生出烈火一丛。 粹白衣角,泼墨长发,朱唇玉面,灼红眼瞳,悉数被这团无根而生的烈火包裹。 庄周向后退了一步。 那凤君竟也不叫不怒,他唇角轻勾。 “我还是找到你了。” 一双眼眸隔着炎炎烈火如云隔雾,光影变幻间,竟是无端端的如丝情深。 却转瞬间化为灰烬。 凤凰涅槃,十死九生。 庄周一腔空隙,荒凉不生的胸口,竟浑似自灰烬中生出了一颗小小的琉璃心,轻轻一动,溢彩流光。 他怔在原处。 恍惚间眼前竟是分花拂柳一般,洞然而开,他看见银河辰星,玉桥华霜,一人立于墨色间含笑望他,长发泼墨微束,容色完美如玉,额间红痕一点浑似雪染朱砂玉树晕脂。 未曾谋过一面,却已深入骨血。 那人向他踱过,轻轻的拥住他,新雪一样冰冷的唇瓣温柔的覆于他的额头,春风拂碧柳,碎雪入碧波,也不过如此了。 怔忪间,那人却也消失不见,只见一羽翼斑斓的蝴蝶悄无声息的从他的额间飞起,缠缠绵绵的落入他的怀中,化作秀丽光影,融于骨血之中。 顷刻间,天穹变换,波涛骤起,宇宙之外冥冥之中无数双眼眸的主人终于被他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庄周抬首间,忽然笑了一声。 冰冷坦荡,无话苍凉。 他伸出手直直插入自己的胸腔,指尖破开柔软滑腻的血肉,准确平静的握住方方生出的一颗琉璃心,一寸一寸的拉扯而出。 一双玉白的手,泼墨一样红。 唯手心一颗心,剔透干净如初生。 最深沉的夜,最荒凉的岁月,也抵不过。 他轻轻的捧着自己的心,活像是捧着黄粱一梦中的一拢明月光,铁马金戈下的一丛山茶花。 然后沉静平静的摔碎于地。 碎玉如新雪。 旧梦却终成空。 曾经艳羡粗茶淡饭话桑麻,曾经憧憬情真意切一世白头,如今分明已是近在咫尺触手可得,却终是敌不过那一世又一世的光景,一人又一人的鲜活。 盛世之中多冤魂,大业之下垒枯骨。 冤魂还未归,枯骨尚如新。 何敢忘却黄泉与碧落。 也只有不悔不休罢了。 如此,方日月颠覆,乾坤变换。 再睁眼,又换了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宝贝的手榴弹。! 第67章 十七 只见无拘无束的峰峦峭壁拔起而起,百十来丈,间有红嫣嫣的若木花漫山遍野,清泉瀑布蜿蜒而下,水花滔天,庄周抬眼看去,便见天际苍茫浩荡,万里无涯。 却是一片万物竞自由的好景色。 庄周心中脉络早已梳理清晰,见到此情此景,已然明了。 这花灵容颜看似柔美静谧如处子,天真无害若孩童,秉性却是另一番的酷烈狠辣,残忍坚定。 这住处去是幻境之中又套幻境,个个锋利,直指人心最柔软的那一寸软肉,若是透骨入血,便是此生皆休。 如今,方才是拨云见雾,又见真实。 他漫步半刻,便见前方一参天若木直上,懒懒半躺着一人。 那人灼红眼瞳恍若琉璃火,见他,飞身而下。 正是凤君。 “长琴。” 他道。 太子长琴微颔首。 “幻境之中,多谢凤君助我。” 幻境之中,世界真实得纤毫毕现,又格外顺遂心意,也只有这可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族方能端倪一起,便毫不犹豫的自焚自尽,太子长琴心中执念良多,反而不如其果敢狠厉。 凤君笑笑。 “无非是仗着天生血脉罢了。” “如今就只剩下悭臾。” 话音方落,便见一道金光凭空而生,光芒散尽,一人身形显现出来。 肩宽腿直,容貌俊美凌厉,一双金色兽曈本冰冷夺目,锋利无匹,如今却含着云与雾,哀痛不舍的像个孩子。 他见了太子长琴,眨眼间化作一只小小的水虺,乳燕投林倦鸟归巢一般砸进了太子长琴的怀里。 竟是浑似凭空减了一二百岁。 太子长琴却也不惊不喜,抬手轻轻的抚了抚水虺的脑袋,一派温和沉静。 “无事了。” 悭臾拱了拱太子长琴的手指,眼中含着的云与雾终是化作了水珠,一颗有一颗的滚落下来,他将头埋在长琴的怀中,一言不发。 太子长琴也不催他,只静静的站着。 便是连凤君都不曾开口。 无他,与他们相比,空有二百年修为心思却澄澈的悭臾可不就还是一个孩子。 天地之间,一时安静了下来。 辽阔天地,苍茫万里间,只见他三人,再无一个生灵。 若有一日,这宇宙之下,洪荒之中,当真只剩我一人,该如何? 太子长琴微微垂眸。 这条路,走下去,哪里又是尽头? 不知何种因果,他心中忽然有些明悟,直如巨石之上消无声息的开出一朵纤弱洁白的五瓣花,荆棘丛里端坐多年的弥勒眨了眨眼,某种关乎于宿命关乎于天地的玄妙再一次被他捕捉到。 他笑了笑。 却有些不以为然。 便是宿命已近,因果将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走到如今一步,早已与它们毫无干系。 等了良久,悭臾方才从太子长琴的怀中跳出来,尾尖一动,化作了人形模样。 青年一张俊美凌厉的面容依旧,金瞳仍然锋利无匹,却已然有了些微变化。 初见之时的璀璨华美,透亮澄澈已如雪泥鸿爪再遇覆雪如毡,悄然隐没。 “这就是若沧真实住处。” 青年道。 “若是我没记错,他曾与我说过,这居所是建于一处山谷之间,看着广阔无垠,实际上不过是他做的阵法。” 他道。却不曾提一丝一毫方才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心情不太好。开了新文老九门越人歌,希望支持。 第68章 十八 “不过这破阵之法,那花灵却未曾告诉我一丝一毫。” 悭臾轻声道,神色间竟有委屈。 太子长琴抚了抚他的发顶。 碧空浩荡万里,草木苍茫无涯。 这三人立于这天地山川之间直如沧海一粟,尘埃里开出的一朵花,渺小到了极致,竟无端端的伟大了起来。 太子长琴望了望四周,又抬头看了看高悬天际的金乌,忽然笑了笑。 “揽日月于怀,架星河为桥。真不知该是何种感觉?” 他的一双眼眸映着融金的日光,竟没了往日的苍穹深海,月影水波,湖光秋水一般澄澈轻碧晴空万里一样温和沉静,似乎能够让人毫不费力的一眼望到湖水的深处,碧空的源头。 纯净透彻的简直不像是太子长琴。 金色瞳孔的青年的唇轻轻的动了,似乎想要吐出什么话语,却在太子长琴拔地而起的动作中怔忪了神色。 太子长琴一身璀璨华美的仙灵之力逼到极致,浑似离弦之箭,破笼之鸟,狠狠的劈开高高在上的云层,直取那一轮泓泓煌煌的金乌! 凤君与悭臾呆愣一瞬,对视一眼,毫无犹豫的跟上了太子长琴的脚步。 天地之间有万万丈。 太子长琴却眨眼间就到了天之最高点。 那里本该什么都有,也该什么都没有。 现在却不是。 炽热热火烫烫的一轮圆球平静而默然的悬挂在这里,乌黑的躯体被连绵不绝的火焰狠狠的包裹,活像是一头头张牙舞爪的怪兽,志得意满的践踏着他的躯干。 太子长琴静静的看着他,伸出手,将这颗巨大的火球拥在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节快乐!晚上11点写到十二点,虽然少,莫嫌弃,每天只有这段时间空闲,年底会完结,所以会慢慢陆续更新。再次感谢大家从开始写文以来的厚爱。 第69章 十九 眨眼间,星河变换,天地倒悬,乌金火焰冲天而起,肆无忌惮的一寸一寸的燃烧,整个世界不过顷刻已经成了一片灿金金堂皇皇的太阳海! 太子长琴三人深陷在火海中,眼中所见耳中所听指尖所触,无一不是真实的滚烫与痛苦。 “闭上眼。” 太子长琴微微喘息着说道。 凤君与悭臾闻言,毫不犹豫的闭上了双眼。 滚烫到了极点,疼痛到了深处,反倒生出一股子暖融融深切切的舒适之感,恍若回到了天地之初出生之地,心中慢慢的平和安宁下来。 简直让人意醉神迷。 “我们出来了。” 直到太子长琴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响起,这二人方才如梦初醒。 他们睁开眼,只见眼前若木高耸入云,华盖庭庭,枝繁叶盛,花盏盈盈,正是他们当时所见的若木林。 不过比起那时的阴森可怖,如今却是可爱的多。 林中阴浊之气一扫而光,只余勃勃生机,香气习习,间或有鸟雀鸣叫,幼兽嘶吼,与瑶山脚下无一处不相同。 “看来我们从进入这个林子开始,就已然中了那花灵的幻境。” 凤君叹了一声。 “好一个花灵!” 悭臾眉峰一蹙,金色的兽瞳明明煌煌的写满了疑惑。 “不可能啊,那花灵和我不过伯仲之间,如何能如此般行事?” “这恐怕就要问问这颗蛋的主人了。” 太子长琴清声说道,慢慢摊开手掌。 二人方才见他手心里卧着一个黑色的蛋,尚占不到他手掌的四分之一,小小的,圆滚滚的,别样可爱。 “这是……刚才那个太阳?” 悭臾睁大了眼,问道。 太子长琴点了点头。 悭臾伸出手轻轻的戳了一下静静立在太子长琴手心的蛋。 “感觉……也没什么特别嘛。” 他忍不住看了又看。 竟是莫名的生出一股温暖的喜爱之情来,那感觉来的分明莫名,却又格外真切,活似曾与冰天雪地里相拥而眠一般,一见,就忍不住觉得安宁,心生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快乐!然而我依旧没有假,哈哈哈哈。猜蛋是谁的,嗯?! 第70章 大结局 ‘庄周……’ ‘庄周……’ 太子长琴轻轻的握住手中的蛋,静静的看着它,心中忽然响起悠长的呼唤,在这一瞬间某种了悟涌上心头,直如万仞高岩之上一朵等待了千年万年的花悄悄绽放出一片花瓣。 那是经过了风霜雨露,雨雪阳光之后的明悟与欢喜。 他握着它,沉静的将他送入口中,似乎千年之前他便已经如此做过一般,毫不犹豫,理所当然 。 于是,滔天的业火席卷了他。 “不!” 他冲着扑过来的悭臾和凤君露出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微笑,既不温柔也不骄傲,既不明朗也不能让人一见就新生欢喜,只是一个真实的平淡的属于他自己的微笑。 “再见。” 他闭上了眼,太子长琴的肉身在铺天而来的业火下化为灰烬,业火却依旧在灼烧着他的灵魂。 在这业火中,他看见了茶花,看见了宫九,看见许许多多爱着他又因他而死的人,看见了以区区人类之身走遍洪荒万里,最终以一个城池的人生生世世魂飞魄散的代价取来这一枚业火红莲的薛畅,看见她指引花灵回到瑶山,然后魂魄泯灭,画面最终定格在无边无际的星海上。 那里…… 一颗水蓝色的星球安安静静的屹立着,美的像是孩童之时的一个仲夏夜之梦。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明白。 他自由了。 他终于自由了。 彻骨的疼痛与喜悦在他的灵魂深处绽开,灵魂中被桎梏的锁链轰然崩开,哪怕已经没有肉身,但他知道,他已经落泪。 你赐予新的我躯体,保全我的灵魂,留下我的记忆。 从此我不再自由。 那么这一世我都还给你。 以我的头颅,我的心脏,我的魂魄。 全部还给你。 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庄周微笑着迎接黑暗。 他知道,再睁开眼之时,便是不死不休之时。 飞灰之上绽放出无数朵红色的火莲,瞬息风来,透过空间的壁垒,扶摇而上万万里,吸鸿蒙之紫气,追日月之魂灵。 春来冬去,夏尽秋来。 千千载万万岁。 直到诸神离了人间,直到最后的封建王朝灭亡,直到民主国建立,直到那一天…… 倒在血泊中的青年闭上了眼。 “学长,学长,你醒醒,不要吓我啊!” 焦急恐惧的呼喊中,无数朵火莲花在无人可见的虚空聚集,燃烧,化为人形。 他睁开眼,瞳孔默然而平静,直直的望着虚空中另一个存在。 “抓到你了。” “余瑾。” “主神。” 白茫茫的云雾中一位男人缓缓步出,乌黑的发,面无表情的端正面容,干净的几乎空白。 他看着他。 他似乎是想要笑一下,但是并不知道该怎样去笑。 “果然,我没有选错人,你已经脱离那些肮脏的存在了,和我变得一样了。” “真好,我们可以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了。” “上一次,真的好疼。” 他盯着他,语气有些委屈,神情依旧木然而平淡,却还是看着他,死死的看着他,眨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还不愿意和我走吗?” “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和我走吧。” 庄周看着这个男人,有些事他似乎终于明白,有些事他似乎总也不明白。 他忽然微笑了一下,上前,轻轻的抱住木头一样的男人。 余瑾的眼眸亮的仿佛最美的星河,他幼鸟归巢一样的将头在庄周的肩膀上蹭了蹭。 “你愿意和我走,对不对。” 庄周轻轻的笑了一声,手指花儿一样,瞬间钻入怀中人虚伪的皮肉之下,钻进他的心脏。 那是一块坚硬的金刚石一样的晶体。 本该是天地间最坚不可摧的东西。 本该是不死不灭的人。 在他的手中却被生生的捏碎,像是一颗鸡蛋一样,然后流进他的躯干,宛如江河如海。 “永别了。” 庄周亲了亲怀中人的额头。 余瑾倒在他的怀来,似乎是想要问为什么,却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庄周放下手,沉静的看下去。 血泊中的青年的魂魄悠悠转转直入地府,再无一人能操控他的魂魄,愚弄他的记忆。 虚空之中有天光悄然而下。 那些曾经注射着他的眼眸的主人,在天外向他露出微笑。 “欢迎你,新的操控者。” 庄周最后看了一眼脚下的世界,神念一动,时间与空间水波一样逆流,纠缠,无数□□微笑着步入自己旅途。 那一刻。 司马超群睁开了眼,苏梦枕咳嗽了两声,原随云缓缓露出微笑,花满楼轻轻抬手,李寻欢微微蹙眉,安倍晴明恍惚的扶额,宫九望着自己的手沉默。 那些该失去不再失去,那些曾死亡的从灰烬里重生,那些爱人的终将被爱,那些不爱的终将自由。 庄周看着他们,转过身,步入自己新的世界。 它就在他的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一直以后的陪伴,后期有时间会写一些番外,可能会放在群里,可能放在专栏里,也可能会放在定制里,假如有人要定制的话,笑。这篇文是年少时候的梦,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拖到现在,不过终于写完了。庄周一梦。令,其他几篇文也会陆续写下去。 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